城东。
朱衣巷,苏家园林。
修竹梅树,丛簇而生,莲池游鱼戏,水榭听幽风。
苏大宗师看着天穹上的金榜由实化虚地消失,欣慰一笑,继而幽叹自语道:“一朝成名天下知啊,也不知道老夫这张老脸,还有几分颜面?”
“老师。”
就在此时,司马学政衣襟带风地从园外匆匆走进,躬身急道:“当初悔不听当初所言,如今悔之晚矣,弟子愿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挽回他的心意。”
“你这是要挟恩图报,逼迫他投入林学之门吗?”
苏大宗师闻言愠色一闪,道:“苏峻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你可莫要再寒了他的心。”
“你对他有恩,他不会忘记,老夫对他有几分薄助,他也会铭记在心,但这都不是我们之间与他真正的缘法。”
说着,苏大宗师微怒道:“为人处世,情义二字从来都是以心换心,绝无挟恩图报之理,这样只会让他跟我们越走越远。”
“若非你算计太精,何以至此?难道你还不醒悟吗?你是他的老师,就应该有当老师的气度和胸襟,难道为师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弟子知错了。”
司马学政闻言羞愧苦笑,道:“但以他的聪慧,弟子那些举动肯定瞒不过他,难道我们真的要就此错失良材吗?”
“苏峻是个聪明人,但是更是个恪守底线,有原则的人,绝不会这么容易动摇的。”
苏大宗师眸光清亮,蕴藏着洞澈人心的智慧,道:“我们与他渊源已深,他又岂会轻易改换门庭?还是说你认为为师比不过林文魁,我们心学一脉不如初创的林学?”
“弟子不敢。”
苏大宗师闻言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会亲自去跟他谈,替你缓转此事。”
“谢老师。”
司马学政闻言精神一振,又道:“不知老师准备如何挽回?弟子此前所为,实在有些羞于再为人师,恐怕他心中……”
“君子予以义,小人予以利。”苏大宗师口中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
贡院。
后堂,松柏葱郁,桂树成林。
林学士换上一身燕居常服,悠闲自在地与门下几位弟子,也是此次乡试的同考官在桂树下对弈。
霞光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风姿气度,尽皆不同凡俗。
“老师,今科解元可是麒麟儿,不知老师……”
林学士闻言洒然一笑,道:“此子合该入我门下,乃是天定的机缘,你们就准备好生照顾小师弟吧。”
“小师弟?”与他手谈的中年文士闻言一愣,疑惑道:“难道老师这是要收关门弟子?”
“得此佳徒,夫复何求?”林学士坦然一笑,道:“此子可尽得我之所学,甚至青出于蓝,有他一人足矣。”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几位同考官脸色微动,相互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
当即便有另一个气度沉稳的青年道:“既然是麒麟儿,恐怕苏学士不会这么轻易放人吧?”
“而且,若是老师太过强求,恐怕会引起心学一脉的反噬,到时候……”又有另一个同考官不无忧虑地说道。
“无妨。”林学士微微一笑:“我又何尝不是心学一脉?至于苏学士,他又不是苏峻的老师,他的意见不足为虑。”
“那老师打算以什么理由招揽此子?仅凭乡试座师的名分恐怕不够吧?苏学士先前为了他大动干戈,恩情不小啊。”
与林学士手谈的同考官垂下眼帘,挡住眸光中的异色,看似殷切地出谋划策。
在座的几位同考官虽然是林学士的门生,但也是此次乡试的考官,按理说这一届的新晋举人都是要称呼他们一声老师的。
当然啦,从老师降级到师兄也并非没有先例,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又跟随林学士历练多年,胸襟眼界绝不会这么狭隘。
但是林学士明言要收苏峻为关门弟子,还说什么“有此子一人足矣”,这将置他们于何地?
多只香炉还多只鬼呢,更何况是这种深得林学士青睐的过江猛龙?
即便是同门之间,竞争也是无处不在的。
苏峻还没入门,林学士就要指定他为衣钵传人,承继林学道统,这让他们这些为林学士,林学一脉奔走多年的老人如何能够接受?
林学士世事洞明,法眼如炬,如何不知这些弟子们的小心思?
然而他却恍若未觉,深深地看了众弟子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君子予以义,也需予以利,承继法统并将吾学发扬光大可不是请客吃饭,而是需要筚路蓝缕,面对艰难险阻,甚至龙潭虎穴。”
“如此千斤重担,不啻于是太山压顶,当然须以重利方可让他动心,我还指望着他青出于蓝,光大我新学法统呢。”
说着,林学士轻笑一声,得意道:“恰巧我手上还有一个进入太皇黄增天的名额,相信足以让他动心了。”
“这……”
此言一出,几位同考官不由面面相觑,继而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躬身长施一礼道:“兹事体大,还请老师三思而后行。”
最年轻的那位弟子沉稳的气度不在,干脆负气道:“老师此举,实在是寒了诸位师兄的心,弟子不服。”
太皇黄增天,乃是朝廷以历代征伐仙门所缴获的洞天福地合并而成的一处小世界。
乃是以大萌龙脉为根基支撑起来的庞大洞天,内里机缘无数,每一个名额都是弥足珍贵。
就连皇族血裔,功勋贵族,朝廷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后人都欲求一个名额而不可得。
当今天子曾连下十三道御旨明言:非大功勋者不得入,天潢贵胄与庶民别无二致。
林学士手中的名额,还是当初三元及第之时,先皇亲自祭告龙庭诸帝后赏赐下来的。
这么多年,连林学士自己都不舍得动用,他们这些弟子可谓是觊觎已久。
甚至不讳言地说:当初若非林学士手中有这个名额,他开创新学的事情绝对不会如此顺畅。
他们这些人明争暗斗了数十年,就这么轻易地让还没入门的苏峻截了胡,他们怎么可能服气?
没想到林学士的态度却是格外的坚决,见此情形脸色顿时一沉,冷声道:“我意已决,你若是不服,可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