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走的山路,并非是上山时那条,因为在之前不知情的前提下,徐焰二人本是先去寻找山里人家,绕远问了山路的,自然是走了不少的冤枉路,可现在有畬乡寨子里的人帮忙指点,他们也就选择了一条最近的山路。
从畬乡一路步行到山脚,只花去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徐焰看着自己重新回到这条之前走过的小径上,感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就像是绕了个一圈,现在则又回到了原点。
徐焰一路上沉默寡言,直到自己再一次来到这片竹林前,才对谷雪青笑了笑说道:“原来从这里叉开去往畬乡,路途上近这么多。”
谷雪青多少能察觉到徐焰心中的情绪,但也不知道该多说什么,便轻声回道:“嗯,可惜我们之前都不知道,所以走了不少冤枉路。”
徐焰闻言后,笑着说道:“那是也没法子的事,不过好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谷雪青一如既往跟在他的身后,不过却没有再作答。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再次来到了那片之前被钟芸阻拦的竹林中,不过可以明显看到,先前被他们大战一场后,这片本是郁郁葱葱生长茂盛的竹林,损失不可谓不小,因为在之前,至少有上百根青竹从中遭了殃,以至于在那片受灾地点的周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本是发丝旺盛的人,突然间被人在头顶上剔除了一大戳毛发。
此刻在竹林中,正有一男一女在收拾那些被徐焰与钟芸折断后的竹子,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应该就是这片竹林的主人了,同时在他们脸上,看得出来彼此的神情都有些难看。
见到走在前面的徐焰忽然间停下身来,然后还将目光望向那两位应该是夫妻关系的市井百姓,谷雪青亦是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她对徐焰轻声说道:“市井百姓大多靠山吃山,如今这上百根青竹无故遭了殃,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呢。”
徐焰闻言后,面无表情没有作答,只是弯腰在路边这只被他们夫妇俩用来装食盒的竹篮子中,偷偷放置了点什么,随即便继续赶路向北边继续行去。
而就在徐焰二人彻底没了踪影后,竹林中的中年男子才对妇人说道:“没想到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能见到两名从这里赶路的书生,真是稀奇。”
妇人闻言后,开口回道:“估计是来自于附近乡镇的人吧,不然谁会来我们这种地。?”妇人停顿了片刻后,突然间又对自己的丈夫恍然说道:“糟了!”
中年男人见她大呼小叫的,不由皱眉说道:“你这婆娘又怎么了?”
妇人对男子疑惑问道:“方才那两名书生,是不是在路边滞留了片刻?”
中年男子不理解她为何这么说,但还是点头回道:“是啊,但这有什么问题么,难道还不许人家在这里逗留了?这片竹林是你的没错,但这条山路可不是你家的,你这婆娘是不是也忒霸道了些。”
妇人见他误会自己,顿时没好气道:“你个死老鬼,瞎说些什么,我是怕那两书生顺走了我俩的食盒,不行,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去,这要是没午饭吃,看你下午还拿什么力气干活。”
中年男子听到这个说法后,顿时一脸黑线回道:“你这婆娘也忒小心眼了,人家好歹是读圣贤书的书生,能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
小半会儿后。
妇人来到了自己装食盒的竹篮面前,随即见到在竹篮子的上方,那块被她拿来遮挡爬虫以及光线的布缕被遮盖的更加严密,不由心中一紧,暗道那俩书生真的是顺走了食盒,才刻意将布缕遮挡的严严实实?
于是,妇人蹲下身子一把掀开了竹篮上面的布缕,想要查看个清楚,可就在她真的见到真相后,她的脸色便忍不住神情一滞,紧接着,便又在脸上出现了一阵不可抑制的欣喜若狂。
毋庸置疑,她的食盒还原原本本放置在竹篮之中,并未被那两名书生给顺走,除此之外,她还发现在她的食盒之上,多了一件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她立刻将这件东西紧紧地揣在手心里,然后跟做贼似的踉踉跄跄跑向自己的丈夫,等到彻底临近对方时,才抑制不住激动小声喊道:“当家的,当家的……”
中年男子见她一路小跑过来,且鬼鬼祟祟的模样,顿时没好气道:“你这又是怎了,就不能稳重点?”
妇人不计较丈夫的奚落,只是神神秘秘对他小声说道:“来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中年男子不耐烦道:“到底是何物,能把你高兴成这样,你至于嘛……”
妇人不作答,只是来到他的面前后,才摊开手心,露出了其中的物件,她喜不胜收说道:“瞧,惊喜不?”
中年男子见到她手中握着的竟是一锭白银,足足有十两之多,忍不住脸色大惊,要知道在市井人家,十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了,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山里人家,他语无伦次问道:“这……这银两,你是从何处发现的?”
妇人见他如此,笑脸依旧说道:“当然是在我们的那个菜篮里了。”
中年男子的到这个回答,不免有些忧虑说道:“这么说来,应该是那两名书生给我们留下的了?可我看他们的装扮,也不像是出自富庶人家的世家子弟,怎滴出手却如此阔绰,一送便是十两白银。诶,婆娘,你说这……这银子,会不会来路不正啊?”
妇人见自己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反而陷入到了无用的担忧中,当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瞎说!我看这银子就干净得很,哪里会是什么脏银,况且你刚刚不还说对方乃读的是圣贤书么,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又不是那山中劫匪强盗之流,哪来的脏银?”
中年男子闻言后,挠了挠头回道:“话是这么说,可这不是……数额实在是太大了些么,再说了,他们有何理由要给们银钱?”
妇人不满回道:“你管那么多的来龙去脉,反正钱现在都已经到我手里了,那就是我的,谁都别想再把它弄回去。”
中年男子闻言后,顿时气的语气,连连说道:“你这愚妇……当真是……当真是见钱眼开!”
妇人闻言后,直接顶回去一句“你若是有个家财万贯,我至于见到十两银子就这般欣喜若狂么,可是你有么?”瞬间将她的丈夫,给顶的哑口无言。
……
夫妇二人得到银子后的这段斗嘴小插曲,已经彻底走出竹林来到溪水边的徐焰并不知晓,不过若是他要是事先会得知,自己的随手为之最后会让他们差点没吵上一架,估计他就不会直接给出十两白银了,而是会给点碎银子。
不过说起这些银钱,实际上还是红雀偷偷放在储物囊中塞给他的,这点徐焰在一开始甚至都没发现,因为红雀将它们像干粮一样用油纸包裹的很好,直接扔在了干粮堆里。徐焰发现后,自然是细数了一遍,发现里面竟是有足足一百两,也就是十锭,这不禁让他哭笑不得,当然了,宗门在他们出发前,任务阁的孙长老也给他们一人分发了五两银子,当作是此次北行的补贴开销。
徐焰并不知道红雀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市井银钱,但不得不说,这一路行来,他发现花钱的地方还挺多的,这也使得他与谷雪青在刚刚到达景宁镇时,还一向是省吃俭用,不过等到他发现自己竟然身怀巨款后,在之后的路程中,他也就不再像一开始时那么死抠死抠的。
在天气放晴数日后,眼前这条溪水的水位,便又渐渐恢复了以往该有的水流量,彻底地露出了溪水中的碇步。
徐焰二人在来到溪水边后,并未立刻就过溪去,而是在溪水边蹲下来洗了洗手,顺便抹了把脸,然后开始享用午餐。
午餐的吃食是在晨间时候,小蛮特意为他们给准备的,因此当徐焰吃着这些熟悉的味道后,脑中自然便又情不自禁想到了她,他忽然对一旁的谷雪青问道:“不知谷师姐能否说说,银姑前辈如何给你解除蛊毒的,而且你为何在下楼后,就叫我直接走?”
谷雪青听到对方问起这个,本也没有打算对他隐瞒,她犹豫片刻后开口回道:“银姑前辈她……为了给我解除体内的噬心蛊,几乎消耗了她自己大半修为,之后,她又将剩下的修为尽数传给了小蛮姑娘,不过我下楼时,她老人家还在转移修为给小蛮姑娘,但其实在刚上楼时,她就事先与我打过招呼的,让我解决完事情后就下山去,不必再与她们进行道别了。”
徐焰听到谷雪青这么说,不禁挑了挑眉,有些狐疑说道:“她为了化解你体内的蛊虫,竟然要损失大半修为?”
谷雪青点了点头,解释说道:“嗯,这噬心蛊据她所言,乃是在他们畬乡巫术中,最难解除的毒虫,也是情蛊中的一种,虽然说它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危害,只有催……”谷雪青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便顿了顿语气,不过之后她见徐焰只是一副眉宇紧皱,满满都是好奇的模样,她便又鼓足勇气,接着说道:“只有催情的效果,但若是时间久了,等这蛊虫彻底成长起来,便能吞噬掉中蛊之人的心脏。”
徐焰听到这个说法后,眉头不禁皱的更深,心中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的欲望,毕竟这种手段,光听起来就十分歹毒,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谷雪青见他如此,已是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便继续解释说道:“其实……她们也有她们的苦衷吧。”
徐焰不悦说道:“再怎么有苦衷,那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啊,这要是出去行凶作恶,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谷雪青苦笑回道:“这倒是不会,小师弟你有所不知,在畬乡古寨中,有资格修行巫术和剑术的人,也就族长一人而已,而且巫术本是需要靠历代族长一代传一代、这样单独传承下来的,因此除了族长之外,再没有别的人能够习会,最重要的是,蛊虫的培养难度可比修练巫术难多了,她们每一代的族长,除了一对阴阳蛊外,穷尽一生也就只能多养出寥寥数只蛊虫而已,所以她们要是以种蛊之术去害人,实则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徐焰听到这番解释,挑了个其中的疑点问道:“阴阳蛊是什么?”
谷雪青回道:“阴阳蛊既是情蛊,这是历代族长在招赘成婚后,都必须与自己的丈夫共同建立的蛊虫,蛊虫为一公一母,理由是为了不让男方在进入到畬乡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出什么异心背叛畬乡。”
徐焰听到这里,脸色便是一黑,因为他直接就想起了银姑奶奶之前可是让他留在畬乡迎娶小蛮为妻,照这样看来,若是他当时答应了,那事后他不是也得被种下这什么阴阳蛊?
他语气冰冷说道:“可沈竹到自己临死前都并未产生出丝毫背叛畬乡的念头,这又该如何解释,难道入赘畬乡的人,就得为她们白白送出自己的性命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谷雪青听完后,不禁叹了口气回道:“其实沈竹之死并不能怪钟芸,若不是银姑前辈一意孤行,要求她在沈竹身上种下金蚕蛊,沈竹本不会有事的,正常情况下的阴阳蛊,只要男方不主动背叛畬乡,那就是让他生活到老死都不会发作,这件事情银姑前辈倒是没有瞒我。”
徐焰听到沈竹之死,真正的原因竟是出自于银姑奶奶的手,不禁追问说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谷雪青知道徐焰问的是银姑奶奶,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才幽幽回道:“因为银姑前辈的丈夫不仅背叛她,独自离开了寨子,同时还带走了他们之间所生出的唯一的孩子,所以让她觉得,世间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吧。”
徐焰听到这里,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人,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银姑奶奶的丈夫,应该便是张家村里的那位老村长,其中原因很简单,对方作为一名至少到达了五品境界的武修,寻常毒药根本就不可能毒死他,而不管世间任何一种毒药,本身也无法一直停留在修行者的体内。要么当场就成功毒死人,不然随着时间上的推移,残留在他们体内的毒素,迟早都会被一点一点给清除个干净,唯独只有如噬心蛊这种本是活物的蛊虫,除了施毒者本人能祛除外,根本就不能被外人根治。
徐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怒意得以稍稍缓解,但依旧语气冰冷说道:“还真是活了快一辈子,最终却还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谷雪青听到他,最后竟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一时间便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同身为女子,她深知自己也该像世间女子一样,懂得从一而终的道理,但若是自己为丈夫倾尽所有,最后却得了个被对方狠狠抛弃的下场,那又该如何?因此,她多多少少会比徐焰更加能体会银姑奶奶这么多年来的感受,只不过,她不想与徐焰在这里争辩什么,。
感情之事,便同如流淌在眼前这条溪中的水,都将流向难以测度的海。
说不清,也道不明。
……
在徐焰二人用完午餐后,已是差不多未时四刻,随之,他们终于是横跨了这条设立在溪水中的碇步。而等到他们在成功渡过这条溪流后,其脚下的土地便不再是秋炉乡的地界,同时也不再是景宁镇的地界,因为他们在这一个多月的赶路后,成功进入到了武阳镇雁溪乡的地界。
徐焰在过了溪流后,仅仅只是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那片竹林,就不再停留,继续向北面行去;而跟在他的谷雪青,则是连回头都没有回头,因为对她来说,此刻在她脚下的这块地界,才是她真正想要踏上的土地。
不过徐焰二人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时刻,在那座独属于畬乡的寨子中,那名被选为了新一任族长继承人的年轻女子,终于是缓缓地苏醒了过来。
小蛮起身来到楼下后,成功见到了银姑奶奶,以及她的姐姐钟芸,只不过相比起以往的她们,小蛮能清楚的感觉到,在她们身上似乎都发生了些许变化,只不过都不是表面上的。
比如银姑奶奶,小蛮再无法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至于她的姐姐,则是觉得后者也变得普通了很多很多。
银姑奶奶见到小蛮已经下楼来,便笑着对她招了招手,一遍问道:“蛮丫头,这一觉睡得如何,醒来后有没有觉得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小蛮回道:“没有没有,睡得可香了,只不过,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又很长的梦。”
银姑奶奶听到这里,笑着回道:“睡得好就行了,人嘛,总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这都不打紧的,只不过丫头啊,以后这座寨子,可就要由你来守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