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内的二人虽同为六扇门中人,份属同僚,甚至都同坐一桌,把酒相谈。
但是彼此言语中,总是有几分暗流涌动,暗藏机锋的意思,远不如想象中的融洽。
许德言手中虽然握着酒杯,可是却迟迟未曾饮下,看着对面这位貌似和善的笑脸,他眉头微皱,眼神闪烁。
尽管和其同属京城六扇门一部,不过多年来,二人之间却并无多大的交情,往日里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互相混了个脸熟罢了。
然而,就在自己被派发了前往淮阳道,去考核一名六扇门分部的少年捕快晋升金刀的任务之后,这安如风便开始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哪怕许德言在心思交际方面并不算多么敏锐,但也能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在接近自己。
尔后在出发来往淮阳的半道上,更是和这家伙有个莫名其妙的偶遇,结果他就像牛皮糖一样,死皮赖脸地要跟着自己来淮阳。
说是说有任务,顺路而行,但许德言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别有所图。
哪怕这一刻,安如风说他只是想要见识一下那位有可能晋升为金刀捕快的少年人,许德言也是充满怀疑。
只是他思来想去,又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对方图谋的。
论起实力,安如风不在他之下,更不像他仅仅是靠六扇门内的任务机制,风里来雨里去,数次搏命方才达到今天的地位。
这家伙本就是江湖宗门弟子,出身的玄虚观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也算是一方实力雄厚的武林势力,传承的武学也有一流层次,之后加入六扇门,更是抱紧了大腿,一路高歌猛进,丹药功法什么的都不缺。
许德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烦闷之间,也只有打起精神,小心行事。
“对了,有关这次要进行晋升考核的这名少年英杰,德言兄可有所了解?”
安如风轻酌一口,斟酒之际,貌似漫不经心地出言发问,而许德言闻言则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道。
“这个许某倒是所知不多,只听说这位年纪不大,但天分不俗,位列人榜,且行事手段极为老练,风格果决,颇受上面欣赏,是个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
听到他的话之后,安如风嘴角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随即再度举杯,笑而言道。
“是吗?
那安某倒是对这位有所耳闻,一些消息,倒是和德言兄所说,略有出入啊。”
“哦?”
许德言面现几分诧异,和安如风举杯轻碰,心头微动,难不成这家伙还真是冲着这位少年人而来的。
莫不是心存招揽之意,想要在考核之中为其说话?
心思不定间,许德言带着试探的意味,出言而道。
“想不到安兄对门内的后辈人物颇有关注啊,难不成是为才所动,打算提携指点一番?”
闻言,却是出乎许德言的意料,安如风冷笑出声,语气生冷言道。
“那只怕安某没有这个资格来对这位后起之秀指点些什么。”
这句话一出,许德言心头就更是不解了。
怎么听这家伙的语气,似乎和这位少年有什么过节一般。
只见安如风将酒杯放下,脸上颇有些愤慨之意。
“德言兄你常年为门内奔波,任务繁忙,大概是没怎么注意咱们六扇门这几年的变化。
现在这些入门的年轻人可是不得了啊,一个个恃武称强,为所欲为,专横霸道,哪里还有咱们当年的上下有序,尊敬前辈的基本礼数!”
听到这一番话,再看看安如风这一副义愤填膺,痛心疾首的模样,许德言面露一丝古怪之意,心中暗忖道。
“这话似乎你安如风没什么资格立场来说吧。
想当年同期人物之中,也就属你最恃才傲物,高冷自负,种种行事间,可没少轻视那些比你资历更老的门中前辈,哪怕是阶位高出一层,你也没少顶撞他们吧。
现在你倒开始指责起如你一般的人来了,倒也真是稀奇了。”
不过心头鄙夷归鄙夷,许德言对于这种情况,那一直以来也是颇有想法的。
在他看来无论才能优劣,官位大小,起码的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究的,这是关乎一个人的心性人品。
他当年可是看多了这种不尊上级,任意妄为的事情,颇为不快但又无可奈何。
所以如今他熬出头之后,对于手下人第一个要求,那就是无论你武功多强,办事多有能力,都必须要遵守规矩,礼待前辈。
凡是仗着这些东西,就无视规矩,肆意妄为的家伙,他是有一个便踢走一个,绝不让任何一个这样的害群之马留在麾下。
而眼下听到安如风这番话,虽然尚且不知其真假如何,但也却是引起了许德言的注意,开始认真地听着他所言所述。
“德言兄大概不知,就在月前,于青榆镇方面,有一世家横行霸道,恣意妄为,于当地小镇是为非作歹,无视法纪,咱们这位后起之秀的确雷厉风行,手段果决。
抵达此处,调查清楚之后,那是快刀斩乱麻,以一己之力,三流真气境的修为,愣是把这拥有三名玄妙境好手的武林世家剿灭,尽数捉拿入狱,还了当地百姓一个安宁太平。
小小年纪能够有这般能力,就算是安某也要道上一句自愧不如,的确是不同凡响,令人佩服。”
许德言点了点头,颇有赞同之意。
这事他也有所耳闻,对于这名少年能够有这般干净利落的办事手段和效率,那也是惊叹不已。
能够以三流真气境,愣是将一个二流世家拖垮,这可不单单是武功就能解决的问题,其中涉及到的手段,心计,都足以体现出这名少年的不俗优秀。
再加上其之前的种种功绩,不得不说,门内不少银刀捕快乃至金刀捕快,怕是都不会比这位少年更强。
只是说到这里,安如风的话锋却是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愤然。
“可是德言兄,这位后起之秀之后的行为,那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青榆镇份属巨源城方面管辖,出了这档子事情,巨源城六扇门也是派出了一名银刀捕快前往此地处理善后。
哪知在处理过程之中,他和这位银刀捕快意见上有了冲突,二人争执不下,他居然是对着上级大打出手,最后凭着自身武力加上算计,愣是将这名银刀捕快打伤,然后独断专行,全程以他的意见处理,先斩后奏,这种行事风格,简直霸道如匪,令人瞠目结舌啊!”
“有这种事?!”
听到安如风这番话,许德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
如果真如其所言,这位少年仅仅是因为意见相左,就以武力逼迫,强词夺理,那可就不是霸道二字能够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六扇门本就是公门之地,是维护大乾法纪秩序的组织,若是门内之人都不遵守规矩,肆意妄为,哪还怎么指望他们来执行法纪律例。
“安兄,你这话可有真凭实据?”
看着许德言一脸正色的样子,安如风的眸底深处掠过了一丝得意,随即立刻摆出一副正肃的神情,言之凿凿的语气出声说道。
“绝无半句虚言,这事只要德言兄让手下人一查,便可一清二楚。”
“好!”
许德言一拍桌子,神情冷硬。
“若此事为真,我身为这次负责晋升考核的人,决不可让这等目无秩序规矩的人晋升金刀,这是败坏门内风气,助长邪风的行为,许某虽然不才,但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安如风心头暗喜,但明面上却依旧保持了这副义正言辞的凛然姿态,端起酒杯。
“德言兄为人刚正不阿,实在让安某人佩服,这一杯,我敬你!”
言毕,他便直接仰头,一杯酒入喉而下,许德言也是如他一般,仰头灌下。
饮完之后,二人相视一眼,看起来先前的那一抹生份感倒是消除了不少,彼此脸上都是带着几分笑意,觥筹交错间,言谈倒是比之前融洽了不少。
一番相谈之下,就在两人酒足饭饱,已经打算就此结束,离开厢房之际,忽然间,自外一道愤怒的厉喝声传来,让二人当场神情微怔。
“吕小白,杀了他们!”
听这声音,似乎是一个少女含怒而发,语气中蕴含着无穷的怒火。
多半是冲突之下,情绪激荡而发,但是令这两名金刀捕快同时心头震动的原因,却是其话语之中的那个名字。
吕小白?!
许德言和安如风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那一丝惊异。
莫非是这次淮阳道六扇门要晋升金刀捕快的那名人榜少年高手?!
只是怎么大庭广众之下,会有少女指使他杀人呢?!
这一言之下,许德言当场脸色拉了下来,阴沉难看。
看到他这般神情,安如风心中大喜,窃笑不已。
这下可好,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就凭这句话,那就省了他不少功夫。
许德言当下便是直接走到厢房窗前,推开窗户,朝着其下张望。
只见前方城隍庙不远处的空地之上,聚集了不少人,在这之中,有两方人马对峙。
安如风也紧随其后,来到窗前,将种种情况收入眼帘。
二人视线一扫,看到那名神情冷峻,身姿挺拔的少年之时,皆是眼神一震。
果然是他。
对于这位六扇门近年来最耀眼的后起新人,门内早有其画像流传。
许德言身为此次负责吕小白金刀晋升的考核之人,当然也是看过他的画像,对其样貌早已知晓。
而安如风更是心怀鬼胎,暗中调查,对于其的模样也是不陌生,自然二人都在这一刻认出了他。
确认了身份,当下许德言便是暴怒不已。
“混账!
身为公门之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指使,开口闭口就是杀人性命,这般无视法纪,与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不行,我非得下去好好管上一管!”
盛怒之下,许德言立马就想转身下楼,只是瞬间,安如风便拉住了他,出声言道。
“不急,德言兄,咱们还只是听到这么一句话罢了,到底他会怎么做,不是还不知道么。
况且这没头没尾的,根本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就这么直接下去对其进行管制,也稍显鲁莽了一些,倒不如我们静观其变。
都说耳闻不如一见,咱们这就亲眼看看这位的行事风格,到时候其中种种,德言兄不就能够心中有数了么。”
安如风的这一番话让许德言倒是稍微冷静了一些,只是转瞬间,他又有些心头奇怪。
刚才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了是对吕小白颇有成见,虽然不知其言真假,但起码安如风对这名少年绝对是有负面情绪,怎么这一刻反倒为他说起话来了,言语间还有几分开脱之意,这倒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确实,安如风所说不假,眼下情况不明,的确不能贸然行动。
许德言刚才也是因为那一句话实在太过目无法纪,对于向来视律例为准的他自然是无法忍受的。
心思流转间,他也是平静了几分,站于窗前,不过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好,就依安兄所言,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办事的!”
“呵呵,安某也是好奇的紧呐。”
安如风轻笑言道,不过目光流转间,那一丝阴谋得逞的狡诈之意,却是许德言所没能察觉的。
看着那远在长街的少年,他的眼神中有着难言的嘲弄之意,微冷微寒。
........
........
城隍庙,长街之上。
吕小白看着金妍儿那愤怒难耐的冷厉神情,再看看那妇人意识模糊的狼藉惨状,他的心头也有股无名火升腾而起。
而这个时候,身后那一道属于张清夜的清亮声音响起,传入耳中。
“这位兄台好高明的身手,还请教尊姓大名。”
看着前方少年那清秀的脸孔,虽然稍显稚嫩,可是张清夜却没有多少轻视之意。
刚才那一下子,或许一般江湖人士难以感知,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少年的武功绝不一般。
起码就这轻功身法,张清夜自忖以他如今的修为,都难以企及。
这不仅是对方所掌握的这一路轻功品阶在他之上,恐怕就连内功修为,也不会比他低到哪去。
而显然这少年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上不少,如此年纪能够有这般惊人的修为,这就不由得不让人揣测起少年背后的来历背景了。
哪怕张家也算得上实力雄厚,但人外有人,张清夜也不是那种妄自尊大的狂妄之辈。
身为张家嫡孙,他的眼力和心性,那都是年轻一代的上上之选,所以此刻倒是显得极为沉稳,气度不凡。
只是接下来,对面少年吐出来的冷硬话语,却是让他眉头一挑,眼神微冷。
“把孩子放下,然后,滚!”
少年这一句生硬且霸道的话语,让不少在场的江湖人士都是瞬间脸色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张清夜一怔之后,脸色也是瞬间拉了下来,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变得愈发阴沉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