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二战时期德国的群狼战术也曾让盟国伤透了脑筋,此时那么多小船儿疯狂驶来,颇有几分群狼弑虎的模样,楼船上的军士皆胆战心惊。
可是战场之上,你来我往,没头没尾的厮杀,哪里允许你胆怯?
几乎眨眼的功夫,数十条敌舰便将附近所有的小船撞得稀巴烂,团团围住楼船。
看着密密麻麻围猎过来的,王侃虽然表面上冷静,其实内心早就慌如一团野草。
毕竟他之前也只是个在军队里捣乱的少年罢了。
他怎么会知道水战是怎么个套路。
心里慌如丧家之犬,但是战场之上却不能坐以待毙,王侃硬着头皮吩咐到:“伯爷的军山亲卫俱是善射之人,先用弓箭手阻击对方,然后用拍杆攻击试图接接舷的敌船,眼下时局如此,众兄弟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拼死一战了。”
朱振虽然平日里喜爱王侃,但是王侃在军中地位并不算高,但是今日军山亲卫中等级高的亲卫俱不在场,而在场的也都心中长草,乱哄哄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时候有了安排,也不去管对错,便照着去做了。
兵士们摇动绞盘,将船头船尾巨大的拍杆吊起,拍杆顶端巨大的包着铁皮的石头极其沉重,这年头有没有变速齿轮什么的,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拍竿摇起,找正角度之后,猛地放松绞索。
巨大的石头猛然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在敌舰上,接着整艘战舰都会轰然炸裂,成为一堆碎屑。
至于那战舰上的十足若是被砸中的,顷刻间便会成为一堆肉泥。
至于没砸中的,也被战船的飞木砸的浑身是伤,在水里拼命挣扎,痛苦的哭爹喊娘。
说好的是来发财的,怎么打的头破血流的。
我是来发财的,不是来送命的啊。
蒋英看着被砸成碎屑的战舰,恐惧的牙齿都合不上,以前只知道这楼船厉害,但是没想到 这么恐怖。
若是不能快速展开接舷战,自己带来的这些小号战船就是巨兽身边嗡嗡叫的苍蝇,一巴掌就拍个粉碎。
莫说是苗军见识短浅,便是水军里很少见识到这等战争巨器,也只有陈友谅财大气粗,不在乎人力物力才能造出来。
可龙湾之战之后,陈友谅也头疼的紧,损失如此多的战舰,很长时间恢复不了战斗力。
苗军听着首领的命令拼了命的靠近,而楼船上的辅兵则纷纷拉动穿上的床子弩,一时间箭如雨下。
辅兵们的弩箭虽然不如军山亲卫那般精准,但是胜在量大,浩浩荡荡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
对面的苗军不断中箭,惨叫声响成了一片,落水声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靠近楼船,才发现对方的战舰实在是太过于高大,船舷比自己的船楼都要高许多,根本攀爬补上去。
有人从舱中拿出钩链绳索,抛出去抓住楼船的船舷,冒着箭雨就想要攀登。
然后……阴影从天而降,巨大的石头连着拍竿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船上。
“轰”轰然巨响之间,拍竿将整艘船都砸烂,木屑四溅血肉横飞……相同的场景在船头船尾接连上演,高大的拍竿连带着巨大的石头,就像是一支巨大的章鱼挥舞着无数条触手,连续不断的轰然巨响接连响起,靠近楼船的敌船遭受到最惨重的打击。
巨大的拍竿拍下去,一艘船就四分五裂,碎裂的木板到处飘荡,尸体在江水之中载浮载沉,未死的则惨嚎震天。
这种拍竿最恐怖之处,是能够在发动致命的功击之后,通过绞索再次收回,只需要更换竿头已经脱落的巨石,就能够连续不断的发起进攻。
楼船上的兵卒都快乐疯了!他们只是不断将拍竿对准敌船砸下去,然后收回,更换石头,再次砸下去……只要是靠近楼船的敌船莫不碎裂断折,敌人要么纷纷跳江,要么跟随着破损的战船惨嚎着沉入江底。
水战居然如此容易!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居然全面占据上风,这令楼船上的士卒士气大振,一时间飞箭如蝗,拍竿起伏,令敌人莫奈之何!蒋英目眦欲裂!看着江面上犹如一只大刺猬一般让自己的属下无从下手的楼船,蒋英痛苦的咬碎了牙!他本意是依靠机动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朱振击杀,然后整个淮安人心惶惶,自己又有张士诚和当地世家的支持,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没碰到朱振,先碰到了他的水军。
同时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将领居然胆小如鼠至此,尚未照面便放弃了所有的小船,全部都猬集到楼船上!看得出来朱振的这些兵卒经验严重不足,行动见手忙脚乱,但是楼船的战斗力实在太逆天了,完全遮掩了士兵经验不足的缺点!蒋英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他投靠过朱元璋,听朱元璋手下将领提起过,即便是在龙战之战,使用计策打败了陈友谅,对于他楼船的威力依然心有余悸。
在水面上,楼船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想要在敌人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击溃楼船,那就只能以毒攻毒——用楼船来击败楼船!或者引诱他搁浅。
搁浅是不可能搁浅的,对面明显就是准备防守死磕。
可若是弄楼船,现在自己又去哪里弄去啊?
蒋英急得快要发疯。
这次秘密前来偷袭朱振,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那些淮安的世家豪族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要将朱振留在大别山,自己主动请缨,也是想跟世家豪族搞好关系。
可现在却面临失败……他几乎不敢去想即将面对的后果。
现在的情形来看,无论最后成功还是失败,蒋英都会很倒霉。
悄无声息的干掉朱振是最理想的结局,可是自己现在损兵折将不说,还连朱振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没有了兵将的苗军,还算是苗军吗?
还有谁重视自己?
至于朱元璋这边儿,更是得罪狠了。
攻击大宋的伯爵、淮安行省的最高长官,朱元璋的女婿……蒋英几乎可以肯定,等待自己的必将是死路一条。
非但他自己得死,就算是整个苗军都得倒大霉。
这个朱振,难道是上天派来的丧门星?
先前有邵荣死于军中,身败名裂为天下耻笑,而现在自己在面对朱振的舰队的时候,也要身败名裂……谁跟他作对,谁就要倒霉,不是丧门星是什么?
蒋英仰天长叹,这难道就是天意,天意就不允许我们这群大山里走出来的苗人过上好日子吗?
看着江面上破碎的木板碎屑,看着那些挣扎哭嚎的士卒,还有那些载浮载沉的尸体,蒋英心头猛地掠过一丝悔意。
若不是自己的野心,这些平素亲如手足的战友部下,又怎会亡命在这霍山之畔?
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大山里,给家里的娃娃攒下足够的金银,让他们过上一辈子的好日子。
错了啊。
我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无缘无故的得罪他干什么?
甚至说,我跟着胡大海,虽然日子苦点儿,但是该有的赏银,他从来不贪墨,将来兄弟们也能攒下不少,背靠大树好乘凉啊!都说乱世心狠的人,可以过上好日子。
此时,蒋英感觉不尽然。
天道昭昭,做坏事的人,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看着远处如同被狼群撕咬依旧巍然不动的楼船,蒋英狠狠的咬着嘴唇,鲜血流出满嘴腥甜,猛地一挥手:“鸣金,收拢伤员,收兵!”
身边的李福一愣,急忙问道:“大哥,这是为何?”
蒋英怒目圆瞪:“难道让我看着儿郎们枉死在这里么?
此事本就是我的错,被私心蒙蔽了理智,岂能一错再错?
休要多说,立刻鸣金收兵,退回淮安城里去,到时候你们绑了我,去投降。”
李福双眼忽地血红。
首领这是要自缚请罪,替这些弟兄们洗脱逆贼之名么?
虽然说这次偷袭,是蒋英的私心作祟,但是说到底,还是为弟兄们的欲望找路子。
而且,作为首领,能够舍弃性命,为弟兄们挽回清白之人,真的是太难得了,换做旁人,又如何会为了手下人付出那么多呢?
李福心中敬佩,单膝跪地,语气铿锵:“李福追随首领,刀山火海,至死不渝!”
然后起身下令,鸣金收兵。
不断发起攻击却又不断被击溃的水师兵卒早就绝望了……眼前的楼船不仅仅是一个拥有着坚不可摧巨大壳子的乌龟,更是有着尖牙利爪的猛虎。
玄武和白虎的结合?
这仗怎么打?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巨舰,是水面上无敌一般的存在,现在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耳朵里听到的那些东西,如何能眼睛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震撼相提并论?
耳中听到鸣金的声音,苗军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确认了是己方撤退的信号,顿时狂喜,纷纷划着自己的战船飞一般逃离楼船拍竿的攻击范围……楼船上的兵卒更是不敢置信,看着将水中受伤的士卒捞上船,然后飞速退走的敌人留下满江的残破船只破板碎木以及尸体,都有些发愣。
这特么就赢了?
敌人可是数倍于己,战船几十艘,己方就依靠这么一艘楼船,就赢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有点不可置信……直到敌人残余的战船飞速退出霍山脚下的水道,再也不见踪影的时候,楼船上才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娘咧!这也太不经打……”“谁说老子是旱鸭子?”
“老子水道旱道样样精通,功力精湛,神枪无敌!”
——呃,这是谁说的?
有点污……欢呼一阵,大家望着水面上一片狼藉,皆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明明是劫后余生,却又仿佛是无知的小丑,竭尽全力,逗自己一笑。
此战,军山亲卫零伤亡。
苗军损失一千五百余人,心神俱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