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荻。
作为大周,大辽,宇内三国与探雪城往来交转的中枢之城,绒荻一向繁华,人流汹涌四时不绝。
而位于绒荻中心的一等茶楼水渝庄更是生意红火,虽定价极其奢贵,却也从不愁顾客上门。一些豪门大户,行商走客,若没有在水渝庄中饮过茶,都难与外人言道。
时值正午,水渝庄中,以人满为患四字来形容最为贴切。
那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夸张笑纹的茶客们无不在浅斟慢酌,低眉慢饮,仿佛品尝的茶水不仅是人间一流的味道,更是人间一流的地位。
在他们看来,能在水渝庄中有一席之地,有一盏之茶,简直就是身份最为尊贵的象征。
时而有手摇折扇的文人发出一声嗟叹,吐出一口酸气十足的诗,激起周围他人的注目和附掌赞誉,舒服的闭上眼。
一楼满堂,这样自以为是的散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对着世事评头论足,身为水渝庄的掌柜,赵勉对如此场面早就司空见惯,静静站在二楼的长廊高台上,默然的看着眼下的一切。
虽然他是靠着这些人的茶钱糊口做生意的,但对于这样的客人,他一向抱以不屑的态度,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
眼神自客人中扫了一遍,慢慢转向门口。
赵勉是个肥头大耳,一副奸滑之象的中年人,平素做的最多的,是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把茶客们捧上天。
可现在的他,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换成了一个驻守一方,威严不可侵犯的将军。
在水渝庄川流不息,进出不停的茶客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一千个人里也很难找出一个。
他,是探雪城的一双眼睛,也是探雪城的情信来源。每一条来源于天下各方各地,能够传递给赵疏离的绝密消息,都是从他的手中进行汇总整合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去的。
一言以蔽之,他,就是探雪城的核心之一,没有他,探雪城无异于失了最明亮的眼睛,独守极北而少知天下事。
除了网罗天下情信,那些与探雪城关系密切或是暗地往来的人,也大多是经他之手从中联接的。
正在他有意无意的盯着庄门口,似乎是再等待着什么的时候,一个店小二装扮的人匆匆自二楼的一个包间内奔出,凑到他的耳边道。
“掌柜的,咱们观察了一月之久的人……半个时辰前进了寒汕州界。”
“这……已经猜到了,可有其他消息?”赵勉嘴唇微动,其声音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入店小二的耳中,全无一丝外泄。
“还有,关帝州那边传来消息,关邪急于星火的把三千青衫全部召回,就连十位实力达至第四重的青帝也被悉数召回,齐聚关侯府,掌柜的,这会不会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既然不知他们的目的,那……静观其变。”赵勉的脸上忽的涌出一丝淡淡的愁色,“将关帝州的一切消息汇总成册,报给主公知晓。”
店小二闻言“嗯”了一声,正要依照吩咐行事,肩上传来一阵大力,他急忙停下来,回视赵勉,“掌柜的……”
“人来了,你去叫盏茶,送来甲二号房。”赵勉眸光沉沉的看着一行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步入厅中,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
肥脸上堆积起谄笑,三两步奔下木质楼阶,迎着其中为首的一位赤衣青年作了个揖,插手施礼,朗声笑着,“哈哈哈,几位公子驾到,小小庄阁不胜荣光啊。”
口上说着,眼睛却一刻都没停,轻飘飘的从那赤衣青年的衣服上转到另一位紧随其后的黄衣青年的服饰上,心头笃定,侧过身子做了一个手势。
“鄙下小商,早闻几位公子大驾不远,特在甲二房摆下浊茶几盏,还请诸君移步二楼一叙。”
赤衣青年一抖袍袖,算是还过礼,只是袖衫轻舞间露出了袖尾所绣的赤龙托天纹样,令大厅内几个眼尖的茶客看了个正着,私下低声议论起来。
赤色,乃是宇内国贵胄常用服色,而以赤龙为底的,在偌大宇内,也只有一家敢用。
那就是,执掌举国七十万宇车军的宇车王。
赤龙托天,再看其年纪,以及身后跟从的一众青年的形容,这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黄衣青年脸上不动声色,身子却悄然向前倾了倾,对那赤衣青年道:“绒荻外就有眼睛盯着,这胖子八成是探雪城的……那位。兄长见机行事,一有不当,我等护你遁走。”
赤衣青年却并不在意,呵呵一笑,抬腿就踏上了楼阶,眉眼在赵勉的身上只看了一眼,就已看出了此人内气不俗,暗暗点了点头,怀了警惕之心。
“既是赵庄主盛情相邀,敬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轻裘,寸时,随我与赵庄主一道品茗,敬英,银两在车上,你们去取来。”
一个眉眼看上去和那为首的赤衣青年有七八分相像的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另外几个人出了水渝庄。
他们都知道,自家公子已经走入茶楼,兜里就绝对不可能少了银子,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们守在庄外。
赵勉也知其意,但却并未阻拦。
赤衣青年带着黄衣青年和另一位青年在赵勉的指引下进入了标着【甲二】的茶间。
一楼的茶客们像是找到了新的乐事,指手画脚地小声议论着。
一合上房门,将所有的议论私语全部阻隔在门外,赵勉登时收去了一切的笑意,正襟危立,背负双手,挺起大肚子。
看了看为首者,再指了指主位,“世子爷不远万里光临寒庄,这主位理应世子爷来坐。”
一语道破为首者的身份,那赤衣青年赫然便是,宇车王府世子,宇内国青年一代公认的领军人,宇车敬杰。
宇车敬杰脸上笑容不减,“赵前辈在前,这主位自然还是您来坐。”
赵勉也不客气,点点头,大马金刀的坐到主位上,一挥手,对着三人微微颔首,“世子爷请,二位也请。”
三人落座,宇车敬杰回手一指黄衣青年,“义弟,楚轻裘。”
楚轻裘笑着插手一礼,“久仰赵前辈大名,今日得见,轻裘甚幸。”
赵勉笑而还礼。“楚小王爷客气了,宇内太子少师之名,才真是如雷贯耳。”
宇车敬杰再一指另一个同样身穿赤衣的青年,“族弟,宇车寸时。”
宇车寸时毫无反应,冷眼看了看赵勉,只是稍一点头,便转过脸看向一侧的古木屏风。
赵勉眉头一挑,从刚才自己坐在主位开始,他就看出这小子满目不忿之色,没想到竟是如此傲慢,他冷冷一礼,“早闻宇车府二公子之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