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能够带给人各种情绪享受,而像后世罗浪老先生创作的《哀乐》,给人带来沉痛悲哭的感觉之余,又给人带来激昂而坚决,让人想要牢牢的记住逝者精神这种感觉的曲子,则几乎是没有。
它的巧妙就在于降e小调的基础上,于全曲最强音处转大调的手法,不管你是懂不懂音乐的人,听到之后,情绪都会立即起飞。
尤其是在这种千人大团队演奏,声音如海啸一般扑面袭来的情况下。
苏颋此时已经是年过五旬的老人家了,脚步并没有那些年轻力壮的官员走的快,当他闻声走到排练场地的时候,看到了一副很奇怪的场景,那便是所有的官员,都是一副眼泪婆娑的样子。
而且,不光是这些听曲的官员,好多正在演奏的乐手亦是如此。
要知道,时常进行大合练和各种音乐表演的乐手们,对于曲乐表现出来的情绪冲击的抵抗力,是非常强的,连他们都抵抗不了这首乐曲带来的冲击,更加别说那些很少能听到这种演奏的普通平民了。
“咱们礼部,来了个了不得的人才,难怪陛下会让李龟年总领内外教坊,他在曲乐之道上的造诣,只怕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刘令植在苏颋到来之后,摸了把眼泪道。
苏颋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他注意的更多的,已经不是乐曲给自己带来的情绪冲击了。
让他更欣喜的是,李龟年只用一根鼓棒,就将多达千人的团队,如指诸掌一般,整个指挥调动了起来,这种掌控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在此前,李龟年之所以是乐工,而不是乐师,之所以是梨园的班首,而不是部首,可不是因为他的乐曲歌艺不如三位部首。
就是因为,他没有像这样,指挥过上千人的团队,完成这种场面盛大的仪典奏乐。
要知道,礼部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主持五礼,即:吉礼,嘉礼,宾礼,军礼,和死人丧葬的凶礼。
这五礼,根据君主,亲王,公侯各种等级,演奏的规模也不同,像君主级的登基,驾崩,祭天,封禅等,都是万人级别的。
亲王,则是千人级别,之下,以此类推,各有规格。
而负责导演协调这么多演奏人员的工作,其程度之复杂,难度之高,是不可想象的,比带领过万人的大军打仗,都更加难以做到,毕竟,曲乐,这是个精细东西,常年练的人,都有可能因为一跑神,而出现错误。
李龟年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向大家证明了他能够主持公侯,甚至亲王级别的凶礼哀乐演奏的能力,等于是给苏颋交了一个满分答卷。
毕竟,此刻在练习场排练的乐手数量,已经超过千人,而且,只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十分整齐,有层次感的演奏出了新曲。
“今后,内外教坊的事情,就尽数委与李乐丞吧!”没有打断李龟年的排练,苏颋听了两盏茶的功夫之后,腿站的有些酸了,朝身旁的刘令植,王韶,赵崇礼,薛明几人道。
“尽数委与?”几人闻言,有些发愣道。
要知道,在像礼部这样的大衙门,肯定是有一些现管权力,连皇帝都不好干预的,比如内部资源的分配问题,还有灰色收入的问题。
内外教坊,可是管着八千曲乐歌舞艺人,还有三四千学徒,过百吏员,过千仆役,总人数过万,平时在开销这一块,就是非常巨大的。
有开销,主管的官员就有油水捞,比如,此前崔涤往这里送一次乐器,至少可以捞到千贯以上的油水,而礼部的账面上,则可能会划出去过万贯。
而且,这么多艺人,也不是整天都待在教坊里训练,他们也能创造一些收入,比如接私活,出去走穴捞外快,就是一种连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乐见的行为。
这里面的赚头,看上去是给艺人得了,补贴了他们的日用所需,其实,官员们也分得了不少好处。
因为,艺人为了赚收入,也会给他们送一些好处,甚至原本应该由礼部投入在他们身上的一些开销,都进了礼部官员的口袋,一些有能力自己赚钱的艺人,自身的吃喝,行头,都自己置办了。
目前,出去演出的艺人中,差不多有近一半,都是自己在养活自己。
毕竟,长安城,有过万户的权贵富豪家庭,红白喜事摆排场的情况,几乎每天都会在好多家同时进行,对于一些权贵来说,青楼妓子请到府上表演的话,那是很失身份的。
内教坊的宫廷乐手艺人请到家里表演,那就是很长脸的事情了。
像一些外地官员升迁,或者地方士族出仕,其家里本身并没有豢养大批的歌舞曲乐艺人的,需要宴客的时候,基本都会到礼部来走关系,送好处,借人。
而外教坊,除了训练舞女之外,还掌管官妓。
官妓是怎么来的?犯官之后,战俘,以及一些活不下去,卖身为奴的人。
像犯官之后和战俘中的女流之辈,通过外教坊的调教之后,有一大部分,是要对外发卖的。
这些官妓的品相,是有好坏的,好的,一个可以卖到千贯以上,坏的,只能几贯钱卖给别人做洒扫的仆役。
价格弹性这么大,内幕交易自然就多。
这所有的权力,如果都如苏颋所说,尽数交给李龟年,那么,礼部所有的官员,今后在福利方面,可能就少了一大块了。
其中,便有太常少卿薛明提出异议道,“陛下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了,但是,内外教坊,毕竟还是我礼部太常寺下属的部门,怎能少了上官的监管抚照呢!而且,这么大的权力,他一个从八品下的小乐丞,只怕也不敢接呀!”
苏颋略显浑浊的老眼斜着瞄了薛明一眼,语气略带强硬道,“你只管交就是,他接不接,是他的事,莫非你们以为,陛下放他到礼部来,就只是欣赏他在曲艺上面的才华么?
若是真要施展这方面的才华,他在梨园,照样可以,何必正儿八经的派到礼部来。
你们呐,就是太年轻,思虑的不够深远。”
苏颋毕竟是当过宰相的人,他这么一说,众人的身体都是一僵,面色略显凝重起来。
七八年都不设的太乐丞,突然设了一个,这确实由不得他们不多想啊!
倒是刘令植一语,说的众人略微了然,道,“不管怎么样,陛下,应该是希望看到礼部有所改变的,就比如这曲艺演奏方面,一些过往的旧曲,恐怕是再难以满足陛下的耳朵了。”
“如此,稍后我便出公文,让各衙将内外教坊诸事,都转交给李乐丞处理吧!”太常寺卿王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