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今年快22了,您老认识我爷爷?
他“哈哈”大笑,说何止认识,我年轻的时候跟你爷爷一块倒过不少斗,就你那阿婆(也就是我奶奶),还是我跟你爷爷闯进土匪窝,花了两根金条换出来的呢。当时土匪头子逼我们喝尿,你爷爷喝了一碗,我喝了两碗,哈哈!
我才看清楚这老头鬓角下面有块刀疤,被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他笑的时候肌肉乱抖,那刀疤扭曲起来像条活蜈蚣,特别狰狞。
他指着那块刀疤,说你看看,这就是被你爷爷砍的,当年下斗,我误中机关,最后神智错乱,你爷爷就拿刀跺在上头,这疤痕就留下了,几十年也没消掉。
我最近出门忘记看黄历,也不晓得这天时到底好不好,怎么上哪儿都能遇到爷爷的老熟人?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不太敢相信,说我爷爷不就是个老知青吗?还真跟你倒过斗?
老头没笑了,也不回答我,看向杨教授,说老杨,你这么做就太不厚道了,隔了两辈人,干嘛把一个孩子牵扯进来?杨教授就说,“老梗头,几十年了,你难道忘了大伙当年的约定?”
“狗屁约定!”老头气鼓鼓地做下去,“劳改十几年,我也看明白了,这巴蜀两国千年隐秘,跟我有什么关系,烂在棺材里不就好了吗?干嘛费劲把它们捞出来?”
杨教授脸色慢慢转向潮红,一脸激动,“老梗头,这可是千年隐秘啊,你知道历史书上有多少错误的地方吗,你知道我们对历史还有多少未知吗?这个秘密揭晓出来,足以改变整个华夏文明的历程,也许我们所知道的历史都是错的!”
黑脸老头舔了舔干干涩的嘴唇,说干我屁事?
“老梗头,你……”杨教授一时语塞,跺脚说好,你不跟我去就算了,你忘记了当年的誓言,这个秘密最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司马南,我们走!
“等等!”黑脸老头抬头看着杨教授,睥子里射出一抹精光,“司马长雄当年对你不薄,何苦拉他孙子下水?你要疯,自己去疯好了,这孩子不能去!”
杨教授笑了,拍着我的后脑勺,说这孩子年纪太轻,干了一件错事,我只是给他个将功抵过的机会而已,老梗头,你也岁数一大把了,死在劳改队对你来说无所谓,可司马南还有大好前途,总不能让他跟你一样吧?
“你个老、逼、养的放狗屁!”老头站起来,喘着粗气好像一头发了怒的豹子,“司马老哥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他家的独苗跟你去送死!”
“那你去不去?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杨教授沉着脸,铁板一块。
这老头咬牙切齿地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点点头,“行,老小子真有你的,给你爷爷把手铐打开吧!”
杨教授脸皮一抖,说你说话注意点,几十年的老脾气了,还是改不了!
这老头眯着眼仁嘿嘿笑,露出满口黄牙,“鳖孙,我就爱这么叫,你个驴叼艹的,不高兴就别来求我啊!”
走出劳改队,我们再次跨上了那辆绿皮卡车,那个干巴巴的瘦老头自从坐上卡车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偷瞄我,也不说话,他身上臭,就跟牛粪堆似的,没人敢跟他挤在一块。
我给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就主动凑上去,说老爷子,您真认识我爷爷?
他嗓子里卡着痰,咳嗽一声才说,当然认识了,你生日是76年一月份,严冬还没过,你娘难产大出血,找不到奶水喂你,你爷爷就托我弄了一头刚下崽的母羊,你小子饿狠了,对着羊奶、子使劲嘬,哈哈,母羊吓坏了,这是哪个狗、日、的对老娘在耍流氓呢,就在你屁股上撅了一蹄子,当时你就哇哇叫,你爷爷脸都吓青了,哈哈……
说起往事,他脸色很平和,与之前破口大骂的老痞子形象截然不同。
我心里暗叹,这天大地大,哪里都是亲人。爷爷啊,你年轻时到底干过什么,咋就这么多人是认识你呢?
我说爷,你还见过我出生呐?那我叫你二爷成不?对了,你后来咋就进了劳改队呢?
二爷脸皮子一抖,“不该问的别问,你爹走得早,司马家就剩你一棵独苗,干嘛不好好守在江边捞尸?非要趟这浑水!”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捞尸?
二爷嘿嘿干笑了两声,说老罗这婊、子养的,还真没亏待你,把你养成这么大个子,没少费劲吧?
我脑子里懵了一下,说你连老罗都认识?
“嘿!”二爷别过脸没说话,嘬着老旱烟,脸上雾蒙蒙的。
我注意四周,发现卡车车厢里好多人都在看我,几个科考队的同志都鬼头鬼脑的,感觉二爷肯定是有话要对我说,却没找到机会。
回城后依旧去了县里的招待所下榻,我刚从卡车上跳下来,招待所对面就跑出一个人,大屁股眼子甩得溜圆,赔笑脸说,“兄弟,那事你替我说了没有?”
我看着大金链子,说你真要去?
大金链说兄弟,老哥我这不是生活所迫嘛?刚好你们要考古,我又懂这个,物尽其用嘛!
我心说你丫还能懂考古呢?净特么瞎咧咧,不过葛壮好歹答应了人家,我就没说话,让他自己个找陈芸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插个队。
晚上,县招待所热闹起来,一辆红旗牌小轿车停在招待所周围,两排武警站岗,下来一个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的人,将科考队成员都召集到一块,去了顶层会议厅开动员大会。
大人物上场发言,抓着话筒说同志们,为了革、命事业,我们从不怕流血牺牲,一直不畏艰难,激流勇进,这才是红旗下好男儿,今天,我们又接到上面委派,明天一早进军牛子沟,事实证明,一切艰难险阻在dang和人民的面前都是纸老虎,我们要勇于克服一切困难,打好这场硬仗!
台下齐声叫好,一片欢声雷动,巴巴掌恨不得把房顶都给拍塌了,我和葛壮缩在角落里,蔫了吧唧地嗑瓜子,就当听驴叫。葛壮冲我乐呵,说小南瓜你看,台上的说咱们是社会、主、义好青年呢!
我说你就听他吹吧,上面人一句话,底下人跑断腿,乱风坡是个什么去处,你小子自己心里晓得,这是去给龙王爷做拔牙手术呢!
动员大会开到凌晨,当晚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刚起床,队伍下楼,整合完毕,两辆小吉普开道,剩下十几个人挤在卡车上,就跟新兵连集训似的。
葛壮说长路漫漫,要不大伙唱首歌吧?他主动唱了个起头,“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我在他大屁股上掐一把,说你特娘的就是嘴贱。没看见这么多人想打你吗?陈芸站出来,说我重新起个头吧,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一行人欢歌齐颂,三辆绿皮车扬起了一片尘土,颠颠晃晃地开进了牛子沟外的乡土路,这一路,就跟绵养排着队闯进虎口似的,也开启了我和葛壮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