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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南陈来使,左相回京
    阴风怒号,铅灰色的云浮在长江上空,阴郁的墨色几乎将要连成一片。
    从北边吹来的风裹挟着棉絮一样的白雪,纷纷扬扬的落在楼船的顶上,刮进小木窗里,落在砚台中,和墨色融为一团。
    案上的书页被风吹乱成一团,烛火几乎吹灭,徐陵阖上了木窗,然后坐回去,满是皱皮和老茧的双手摊开了自己所撰写的书本,里面还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徐陵是北方人,却在南朝入仕,家门显赫,早年就以诗文出名,八岁能撰文,十二通老庄,博涉史籍,当年文采风流,与庾信并称。入陈后,任尚书左仆射一职。
    他此次要横渡长江,出访北齐。
    铜镜悬在船舱的壁上,映出了那满头的苍苍白发。岁月不饶人呐,徐陵无奈轻笑,当年被大儒称赞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的天才少年如今已经垂垂老矣。
    如今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无非是诗书琴画,还有身上那副重担。
    徐陵这一生,见证了太多的离乱和战火,当年北方大乱,他原本以为梁朝可以振作北伐,可是没有。
    等到北朝尔朱荣擅权,一代枭雄高欢以无敌之势横扫乱军,他以为乱世很快就要结束了,可是没有。
    等到陈霸先崛起于长江以南,他也曾对陈霸先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完成刘寄奴未竞的事业,可是陈霸先没有,纷纷扰扰这么多年,天下变得更乱了。
    山河四分五裂,分为了北周、北齐、南陈,还有蜷缩在一隅之地苟延残喘的西梁。
    这天下该何时安定,他看不太懂。一次次满怀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看了一辈子的史书,也难以预测这天下风云。
    还是吟诗作赋更加适合他,老死花酒间,多好。
    可是他不能,他自信读书人存于乱世,就是为了匡扶天下,而现在乱世还远远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候,没有……
    如今北周日益崛起,军力、国力都日益增长,颇有打破三足鼎立这个平衡的架势,皇帝陈顼忧心忡忡,决意与北齐联盟,这次北上,他就是为了与北齐签订盟约的。
    联众弱以攻一强,原本就是相对较弱的国家赖以自保的生存之道。北周军队的数量还有战斗力都不是南陈可以比拟的,唯一可以遏制住北周崛起势头的只有北齐,如果北齐能够牵制住北周,那么南陈既可以放心的腾出手来来消灭碍眼又挡道的西梁,又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待扫平北方的时机。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如此,南陈才有统一天下的希望……
    满耳都是寒风穿过还有波涛荡漾的声音,楼船砰的一声靠了岸。
    岸上有北齐的守兵到来,警惕的望着这艘船。
    “停下!!”
    徐陵穿好朝服,手持使节所用的手杖出了船舱,整理一下仪容,这才慢悠悠的出现在了甲板上。
    在微弱的天光下,徐陵苍白的头发异常醒目。
    “某乃陈朝使节,特来与齐国皇帝共修盟好!”
    …………
    此刻离邺城不足四十里的官道上,一支不足四十人的骑兵策马奔驰,直往邺城而去。
    这群士兵,都是统一的精制皮甲,刀上鞘,马脖子出挂着骑弓,在冰原上策马奔驰的时候犹如一支离弦而去的箭,带有一种锋利不可挡的气势,这一看便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精锐。
    中间一个骑兵提着一杆长矛,矛上挂着一面将旗,朔风中,将旗猎猎作响,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个笔力千钧的大字,上书“斛律”。
    邺城门口,一队人正牵着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妇孺孩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垂头丧气的在混杂在队伍里面。
    胡长仁一夜之间便从国舅爷变为了惨遭流放的奴隶,他原以为高俨有了兵马有了密诏在手,这皇位肯定是十拿九稳,可谁想到……,谁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甲士从家中拖走的时候,家里那个黄脸婆依依不舍的对他说:
    “是我将你和琅琊王的事情告诉刘大人的,你和琅琊王干了什么陛下都清清楚楚,你不要怨我,我总得要为你保下一点血脉,不能看着孩子们一样去死……”
    “陛下已经答应过我不杀你,你这次就放心的去,大郎、二郎还有三娘我都会替你照顾好的……”
    胡长仁一开始是恼怒的,恼怒家里那黄脸婆出卖他,而后就是庆幸,还好黄脸婆出卖了他,孩子们才能够活下来……
    他刚刚经过菜市口的时候亲眼看到陆令宣和她儿子被砍掉了脑袋,周围百姓兴奋的大声叫好,而他却是满身冷汗,害怕的瑟瑟发抖,害怕皇帝外甥忽然改注意把他也推上去,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邺城,越快越好。
    只是以后,这邺城的繁华还有黄脸婆凶巴巴的脸他再也看不到了。
    胡长仁和家里那黄脸婆做了半辈子夫妻,最能明白她,她说会照顾好孩子们,那就一定会,虽然大郎和三娘并不是她亲生的。
    “芸娘……,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呀……”胡长仁回头再望了邺城那雄伟高大的城楼一眼,满心悔恨,可也无济于事了……
    “快走!”提着棍子的公人呵斥他,拽着系在他手上的绳子,像牵牛一样牵着他走,他刚抬起头,一棍子就落在了他背上,公人瞪眼怒骂道:“看什么看,还当你是国舅呀?快走,误了时辰就等着在野地里冻死吧!”
    远处一队骑兵奔驰而来,踏碎了一地白雪,雪沫子溅到了胡长仁的脸上。
    “吁!!”那名领头的勒住了战马,调转过头来,扬起鞭子指着胡长仁道:“你,抬起头来。”
    声音雄浑洪亮,胡长仁觉得这声音很眼熟,惊讶的抬起头,那人看了他半晌,这才讶异道:“胡长仁?”
    “斛……,左相?”胡长仁也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几天前就有风声说斛律明月最近几天会回邺城,没有想到斛律明月速度这么快。
    “欸,他是怎么回事呀?”斛律光指着胡长仁,对赶来的一名公人问道。
    那公人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威武的将军是谁,可贵人他还是可以辨认的,眼前这个将军明显气势不凡,贵气逼人,不是那种斗升小民可以比的。于是恭敬的回答道:
    “启禀这位贵人,昨夜琅琊王谋反,带着四千多叛军进了千秋门,胡国舅参与叛变,被陛下贬斥为奴了……”
    “什么?琅琊王谋反?”斛律光大惊失色,急忙问道:“陛下如何?”
    公人皱着一张脸,道:“这个,听说陛下无恙,琅琊王乱党皆被镇压了……”
    斛律光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么回来一趟会碰上这样的事?”
    “左相……”胡长仁仿佛看到了重获自由的希望,眼神希翼的看向斛律光,斛律光却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只说:“国舅爷,流放路上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呀……”然后便打马回到了队列前面。
    “我们先进宫面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