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闪电照亮的一瞬间,在看到凯因哥哥手中握着破灭,浑身沾着罪恶鲜血的一刹那,露娜的思维就已经凝固了。
轰鸣的雷声,暴雨,狂风,统统都听不见,淹没在这明亮的瞬间里。
这短暂明亮的一瞬,颠覆了露娜一生所有美好的记忆。
与这短暂明亮的残酷一瞬相比,漫长过去的家里的那些美好,甜蜜,温馨仿佛只是一个笑话。
生活总是如此,有多美好,就有多残酷。
残酷的定义往往不是来自残酷本身,而是来自曾经的美好。
为什么会这样?
温柔的,正直的,善良的凯因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恶魔?
露娜感到脑海一阵刺痛,就像有人用一根粗大的铁棒从头顶直接插入她的脑海中,疯狂搅动,把她的脑袋搅成一堆浆糊。
与露娜的凝固呆滞不同,在闪电照亮,看到宛若精灵般月光之女的一瞬间,魔铠那张邪恶的脸勾起一个恐怖的笑容。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血,就一头饥饿的恶魔,看到了最美味的猎物。
一道雷电闪耀。
握刀。
又一道雷电闪耀。
起跳。
再一道雷电闪耀。
举刀砍向呆呆站在高处露娜。
从看到,邪笑,握刀,起跳,砍向,这一些系列的反应,只不过是在短暂的两秒钟内便完成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都被一道闪电照亮,定格为一帧帧画面,连续起来,就成了一气呵成的动作。
当魔铠那闪耀着水蓝色光芒的破灭斩到面前时,一脸呆滞的露娜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哥哥他要,杀我?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的在露娜如浆糊般的脑海中闪过。
在面对致命的危险时,身体会本能的做出躲避的反应,这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露娜却克服了这种本能。
因为要杀她的,是他的哥哥。
曾经舍身与挟持她的盗贼浴血奋战,最终将她救出来的哥哥。
从那一天起,她的命就属于哥哥的。
既然哥哥想要我的命,那我就还给他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露娜湛蓝色的眼睛,勇敢的直视着化身为恶魔,举着刀像自己砍来的哥哥。
那如水晶般清澈的眼神照入魔铠深沉漆黑的眼眶中,如一道不可阻挡的呼唤之光,让深陷于黑暗与混沌的凯因有了一丝意识。
虽然这丝意识还很微弱,在思考的时候脑袋还像被砸开了一样疼痛,但终于也不再是完全被魔铠支配,拥有了些许思维能力。
在思维的帮助下,凯因分辨出了,这是……露娜妹妹的目光!
凯因终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手中的刀,正在砍向最亲爱的妹妹!
魔铠,滚!!
凯因在意识中大喊!
保护妹妹的强烈欲望在脑海中轰然爆发,如一道撕开暗夜的雷电,将魔铠那些漆黑阴暗的思维驱散!
被驱散的漆黑阴暗思维如被激怒的海水,以更加疯狂的席卷回来,誓要将凯因的微弱如萤火的意识淹没!
魔铠现在很愤怒。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在过往无数代阿尔卡纳的继承人附身中,魔铠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像凯因这样的人。
被附身控制之后居然还能激起意识,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支配权。
这对于习惯掌控一切,支配一切的魔铠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在这权威被挑战的屈辱中,魔铠又有一种变态的兴奋感。
凯因的意识越强大,就越能证明他的潜力,而寄生在他身上,互利共生的魔铠,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这么多代附身的傀儡都没能让我成为真正的奇迹,或许,这个能与我对抗,争夺身体支配权的凯因,能完成我的愿望,让我成为真正的奇迹,不再需要这些背叛者肮脏血脉的滋养?
魔铠一边在与凯因的意识剧烈斗争着,一边分神在想。
以他的力量,以及血脉的束缚,是绝对能够压制住凯因的。可是这种一昧的压制,真的有必要吗?
在与凯因激烈对抗的过程中,感受他那保护妹妹的强烈欲望后,魔铠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原来一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原来,让一个人变强大的最好方式,不是绝望与恨。
而是希望与爱。
当你有了想要爱护的人,你将变得无与伦比的强大。
正如原来在他的意识里有如卑微的蝼蚁般,可以随便捏住掐死的凯因,此刻爆发出来的巨大能量让他也感到震惊。
魔铠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汲取不到足够的力量,进化成真正的奇迹。
因为这些养育自己的‘工具’,杀光所有的亲人,没有了羁绊之后,他们也失去了奋斗了动力,所有的朝气,梦想,勇气都随之干涸,又怎能汲取到真正强大的能量?
凯因和露娜这两个有史以来最特殊的兄妹,让魔铠看到了进化成真正独立生命力,成为奇迹的希望。
在他们的羁绊,他们的爱与恨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拥有羁绊的他们,会彼此督促对方,不断变得强大。
既然这样,那就留着‘露娜’的性命吧。
因为你,是你哥哥强大的‘源泉’啊。
魔铠那漆黑深沉的意识如潮水般褪去,凯因的思维渐渐清晰,重新掌控了身体了。
这时,不仅凯因的人来到了露娜的面前,他手中的破灭,更是已经砍刀了露娜那修长高贵的脖子。
虽然及时停下,没有将她链接头颅的颈椎斩断,但刀锋也已经没入了三厘米,把不少动脉血管都斩断了,鲜血如喷泉般喷涌出来,在凯因俊朗的脸庞上泼下凄厉的,倾盆大雨也无法冲刷的红。
“哥哥……为什么?”
迎着凯因那双熟悉的湛蓝色眼睛,露娜声音颤抖,如一朵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花。
为什么?
难道要告诉妹妹这个残酷的真相?
难道要告诉妹妹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家族,是一个充满血腥与罪恶的家族,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奇迹之力,其实就是让我们自相残杀的诅咒?我们尊敬了一生的父亲,明知道我们将面对这样的罪恶,还是将我们生了下来,作为滋养奇迹之力的工具?
一直被众人疼爱,心智尚未成熟的妹妹,如果了解到事实的残酷,不仅会对自身,对家族,甚至会对整个世界失望。
痛苦的在憎恨与怀疑自己的生存价值中如行尸走肉的生活下去。
甚至没有勇气生活下去。
所以,决定不能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而且要赋予她勇敢生存下去的意义!
凯因故作狰狞,咆哮道:“为什么?因为你夺走了我的奇迹之力!那应该是属于我的荣耀和权力,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把继承人的位置给你?我哪一点不比你强?!奇迹之力应该是我的!”
就因为权力和奇迹之力?
露娜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哥哥,颤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想成为继承人,我可以让给你。为什么连父亲,母亲,连家人都要杀掉?!”
“我对继承人的位置没兴趣,我真正感兴趣的,一直都是奇迹之力。那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神创造出来的,连神都无法掌控的力量!弱小的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它?!我才应该掌控奇迹之力,成为超越神的存在!
明明我才是家族里最强的孩子,但是为什么父亲,母亲,所有的家人都对你给予了厚望,认为你才是最适合拥有奇迹之力的人选?我恨他们!我要想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是错的,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你不配成为他们的期望。懦弱的你,这辈子都无法击败我!”
人与人之间的悲剧大多源于不信任。
凯因对妹妹充满了极致的疼爱,却没有告诉露娜事实的真相,并不是凯因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也会做出同样正义的选择,一起勇敢地抵抗最可悲的命运,而是因为魔铠会主动选择一个人附身,杀光所有亲人,活着的那个要背负罪恶生活在愧疚的地狱中。
能和家人坦诚相待,一起勇敢的对面逆境,那不算是悲剧,只能算是困难。
真正的悲剧,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正如现在的凯因。
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所有的罪恶,都注定在兄妹之间有一个人背负的话,那就让自己背负吧。
宁愿让她憎恨自己,也不愿让她憎恨自己的家族,父母和这个世界。
让她带着让这个凋零家族崛起的希望作为动力,勇敢而正直活在这个世界中。
这是身为哥哥,凯因唯一能做的最好选择。
凯因看着露娜那毫无斗志的眼,恶狠狠说道,“这个垃圾家族的继承人我一点都不稀罕!从此,这个垃圾家族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不是垃圾家族!”露娜咬牙切齿反驳道。
从小,这个家族就承载了她的一切荣光,古老的传承和血脉让她引以为傲,慈祥的父母,有爱的兄弟姐妹让她度过了一个美好温馨的岁月。这样的家,又怎么可能是垃圾家族?!
凯因道:“这就是个垃圾家族!如果你不服,那就努力让这个没落凋零的家族崛起啊!如果你想证明自己,如果你想为父母和其它兄弟姐妹们讨回公道,如果你想让我跪下认错,那就努力活下去,变得比我强!”
“活下去?!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十一岁被盗贼挟持,是你冒死将我送回来的!你叫我怎么带着你给的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露娜凄厉地吼叫道,根本不在乎这样的吼叫会让切断动脉的脖颈喷涌出更多的鲜血。
她痛恨!
痛恨眼前这个无情的操纵着她的命运和情感的人。
这个曾经温柔体贴的哥哥如今却伤害她的生命,践踏了她一切美好记忆,还惺惺作态的做出一副救赎者,鼓励自己勇敢生活下去的虚伪样子!
凯因拿着手中的破灭,狠狠一刀捅进露娜的腹部,拉扯出一大片血迹和内脏,转身留给露娜一个冷酷的背影:
“现在,你欠我的命,已经还给我了。如果你这次能活下去,那么从此以后,你的命,将是你自己的。
我亲爱的妹妹,以后不要再这么天真,能被人别人轻易欺骗了,哥哥祝你能早日攒够绝望,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尽管鲜血仍不断在脖子喷涌和腹部涌出而出,露娜仍坚强的站着,这冷酷绝情的一刀让露娜心中仅存的希望彻底熄灭。
她纯净如水晶的眼睛迸射出坚韧的光:“凯因!我会努力活下去,一定会打败你的,我会证明,你是错的!我发誓,我会斩下你的头,以祭父母兄弟在天之灵!”
“我很期待那一天。”
大雨中,凯因一步步走远。
不论是砍向颈椎还是腹部那一刀,都绝情狠厉,足以致命。
就连凯因也不知道,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疼爱有加的妹妹,能不能在这次的重伤之下熬过来。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绝不能流露出半点怜惜,更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那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悲伤,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