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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半窗疏影梦千年
    莼之怕几个捕快追来,跑了数丈,跑到阴影里,见旁边几幢楼的大门都紧闭着,心想城里出了人命案,此时城门必定排查严密,不如找个地方呆一夜,明天人多了再出城。
    绕到楼后,有个小门虚掩着,莼之推开门闪身进去,见左边有个柴房,正对着院门的屋子有扇窗子开着,一个胖胖的厨娘正叉着腰大吼:“胡小元你个杀千刀的,又偷我的烧鸡!”
    接着是小元粗声粗气的声音:“我饿啦!烧鸡烧好了为什么不能吃!偷鸡不算偷,鸡生下来,本来就是给我们胡,胡小元吃的!”
    再接着就见小元一手一只烧鸡跑出来,胖厨娘拿着把扫帚在后面追,小元膀大腰圆,速度却极快,身形灵活,边吃边啃:“你来追我,来追我呀!”
    莼之心里一松,心想,看来小元和瑶卿姑娘都没事,原来自己躲到倚仙阁来了。看见胖厨娘追了出来,忙推开柴房的门,躲了进去。
    那胖厨娘见追小元不着,高高扬起手中扫帚,刷地扔了过来,小元嘻皮笑脸向后一躲,扫帚呯地打在柴房的门上。
    “哎哟,肥姨你今天扔得准多啦呀。”小元口里含着鸡腿,硕大的屁股扭来扭去,向后顶开柴房的门,也躲了进来。然后把柴门一拴,站在窗口大口吃右手拿的烧鸡,边晃左手的烧鸡:“真香呀,真好吃!”
    那胖厨娘气得直喘粗气:“你个杀千刀的,长的什么狗鼻子,我藏水缸里的烧鸡都能闻出来。”
    “你藏粪缸里,我都能闻出来!”
    胖厨娘听了一阵恶心,撇撇嘴转身走了,边走嘴里边骂骂咧咧:“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扒了皮烧成烧肉下酒。”
    “好,我等着啊!”小元得意洋洋,一边吃一边往后抛骨头,嘴里还一点不闲着和胖厨娘斗嘴。吃完一整只鸡,她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看看左手的烧鸡,自言自语道:“我是现在吃完,还是一会吃呢?”
    “小元姑娘,你扔东西扔得比那个胖阿姨准多了。”
    小元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人声,吓了一大跳,转身吼道:“何方妖孽?”定睛见莼之坐在自己后面的柴火上,刚才扔的鸡屁股鸡骨头全在他身上,哈哈大笑:“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莼之起身拍拍身上的鸡骨:“我刚刚路过隔壁茶楼,突然听到有人喊抓妖怪,又看到好多人往外跑,不知是何原因,所以也跟着跑,稀里糊涂就躲到这里来了。我说,你下次再往我身上扔,不要光扔骨头,也要扔点烧鸡肉啊。”
    “扔烧鸡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小元想想又摇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见莼之在笑,突地生出豪气若干:“来,这整只给你吃!”
    莼之连连摆手:“我开玩笑的,我不吃我不吃。对了,你姐姐,唱歌那位姑娘,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没事,她正生我气呢。你吃吧,我知道咸菜缸里还藏了一只,我一会再去偷。”
    莼之跑了这许久,实在肚饿:“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烧鸡小口吃起来。小元坐在他身边,捏捏他的胳膊:“这小细胳膊看着怪可怜的,多吃点,多吃点哈。”
    那烧鸡外焦里嫩,异常香口,莼之大赞:“比,比金国大将军府的厨子做得还好。”
    “你还吃过什么大将军府的厨子烧的烧鸡啊,大将军府我们进不去,有兵气。”
    “你是说,有兵士?没关系,以后我带你去吃,不过……”莼之停了下来,心想我自己能不能回去还不知道,如果父亲出事,那外公可能也会受牵连,说不定已经不是金国大将军了,母亲可能又病了。父亲到底会出什么事情,让张焘和虞允文的表情这么怪呢?自己该上哪打听?
    小元没发现他的异样,兴高采烈地说:“哎,你不是会做饭吗?我一会和姐姐说一下,叫你留在倚仙阁,专门做菜给我,啊,不是,给她吃,你说好不好?”
    莼之敷衍道:“我要考虑一下。”
    “那你送黄雀酢来的时候回复我吧,你没忘吧?要做那个,那个黄雀酢给我吃的。”
    “没有,没有忘。”
    这时,有个男人在院里叫道:“小元姑娘,小元姑娘,你在哪儿?瑶卿姑娘找你呢。”
    小元应了一声,对莼之说:“那你快回家去做吧!”
    莼之只得起身:“好的,那我就不叨唠了。”
    “你家远吗?”
    “有点远。”
    “那我叫姐姐的马伕送你,你快点回去,不要再耽搁了!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那个什么菜,竹笋菜,还是木耳菜,还是西瓜菜,我忘记了,反正就是有个菜都要凉了。”
    莼之哧地一笑:“是黄花菜吗?”
    “对对对,是这个菜。”
    叫小元的是倚仙阁的龟公阿黄,见小元和莼之从柴房出来,打趣道:“小元姑娘,您都有客人了?”
    小元洋洋得意:“这是我朋友。”
    “您朋友可真俊。”
    莼之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小元眉开眼笑地说:“就是啊,他长得可俊了。阿黄,你叫我姐姐的马伕驾车送我朋友一下。”
    莼之心道有倚仙阁的马车相送,是比自己独身出城好得多,当下不再推辞,拱手告别。
    小元随阿黄上了楼,见姐姐房内铜鼎中飘出缕缕烟雾,小元“啊……啊……啊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姐姐,你又熏这么浓的香。这是花香吧,我喜欢昨天那个用梨子熏的。闻着就好吃,显得这房里什么都好吃,连这桌子椅子都好吃。”
    瑶卿将手中看的《乐章集》放下,抬起头来:“整天吃吃吃。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文雅些呢?昨儿熏的叫‘江南李主帐中香’,是果香,今日这个叫‘返魂梅’,是花香。是名臣韩琦创制,由大学士苏东坡传出来,十分难得的。”
    “为什么要文雅呢?文雅又不是烧鸡,有什么好处?”
    阿黄听了姐妹俩的对话,偷偷一笑,掩门下楼了。
    小元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趴在瑶卿的腿上,小声撒娇:“姐姐!你不生我气了吧?”
    “小元,我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再也不许吓人了,听说今天吓死了两个歌女。你再吓人,知府一定会请天师来抓我们俩的。”
    原来小元和这叫瑶卿的女子并不是人类,乃是镇江城外的两只灵狐。狐狸活五十岁就能变成妇人,活一百岁就能变化成美女,活五百岁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每活一百岁生一尾,到一千岁十尾又合一尾,如果活到一万岁就能和天沟通,唤做“天狐”。这小元正好五十岁,刚会幻化人型,瑶卿却已经三尾,法力甚高。刚才正是小元见有人要往瑶卿身上泼粪,忍耐不住现了原形,吓死了那两个歌女。瑶卿忙使个障眼法,趁乱跑回了倚仙阁。
    “我总不能看着那些人往你身上泼粪不管呀。”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们今日泼了,便不会再怀疑我不是人类了。”
    “什么什么忍呀谋的,我听不懂。姐姐你学人样样都要学足,会不会忘本啊?”
    瑶卿见小元调侃自己,嗔道:“你才来没几天,人间的油嘴滑舌学得倒快。”
    小元粗声粗气地说:“我才不要学人!人类实在是狡诈。今日我到平日去惯的小店买烧鸡,店家居然将一文一只买来的黄雀,卖四十文一只给我!”
    瑶卿边听边笑:“这店家确实不厚道,但低买高卖从来都是做生意的窍门。后来你付了四十文?”
    “自然没有。”小元十分得意:“我拿了两百文给卖黄雀的少年,让他过几天腌好了八只黄雀酢到倚仙阁来。”
    小元想起莼之说的那些美味的菜名,口水一下流了下来:“那少年会做很多菜!等我们回家时,一定要把这小子带回去。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等找到云瞳珠罢。”
    原来十五年前,上古至宝云瞳在茅山被雷轰得碎裂,有一极小的碎片落入水中,被一巨蚌吞食,腹中珍珠与云瞳碎片溶为一体,遂成云瞳宝珠。后巨蚌被渔人捕获,云瞳珠被辗转倒卖,已不知所踪。若修行之人食了此珠,可立增千年道行,位列仙班,是三界之内人人争夺的至宝。
    下山后,瑶卿化身青楼女子,栖身于勾栏之所,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且不喜金银,只爱明珠。她虽不卖身,但已有三百年道行,以狐狸精倾国倾城之美貌与媚入骨血的风情,将临安城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一时艳名大振,收到了一大堆明珠,但却没有一颗是云瞳珠。
    瑶卿心中焦急,小元倒十分自在,它生性贪吃,除了满足口腹之欲外,其它事情都奇懒无比,特别是修炼,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它又好酒如命,没月亮不能修炼时要喝几杯,月亮出来了庆祝有月亮又要喝几杯。临安城美食美酒众多,勾栏瓦舍遍地,瑶卿派她出去打探珠子的下落,她便在临安城内从早逛到晚,吃不重样,玩不重样,每次出去,都吃得大腹便便、满脸油光回来。渐渐腹宽半丈。功力更差,变幻的人形人不人狐不狐,丑陋之极。
    瑶卿与小元的父母均已归天,二狐因机缘巧合相依为命,姐妹相称,瑶卿对小元十分疼爱,也不好骂她,见了她只是摇头叹气,毫无办法。
    这时小元烦躁起来:“姐姐,这临安我们都找遍了,云瞳珠怕是不在这里,不如先回家休息几年再来找,当然,除了那小子,还得抓个会做烧鸡会酿酒的厨子回去。我现在每天都要把尾巴夹起来走路,磨得腿都出血了,十分劳累,这人模人样的日子真不是狐狸过的!”
    瑶卿微微一笑:“你才过了几天就累了?他们人类,从生下来开始就要学习夹着尾巴做人,还要一辈子戴着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做人,至死方脱,不比你辛苦得多?”
    小元噘撅嘴,说到:“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修炼成人?”
    “修炼成人,方可进一步修炼成仙。”
    “我看人类也没几个炼成仙了的。”
    瑶卿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走到窗前:“你看这临安府的锦绣繁华,岂是我们在山野僻林中能想象得到的?就算不能成仙,在这人间天堂住着,不比在银山好得多?做人多好。”
    小元生性粗豪,总盼着回银山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见瑶卿这般说法,看来是要长居此地了。张大了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心岔开话题,于是对着门纵声大叫:“阿黄,阿黄,你进来一下!”
    门外的龟公一溜小跑推门进来,问美人:“瑶卿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小人?”
    小元招手道:“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阿黄莫明其妙地说:“什么尾巴?”
    小元在他股后一抓,阿黄疼得一蹦而起:“小元姑娘你为何非礼小人?”
    小元皱眉道:“没有啊?”又伸手去扯阿黄面皮:“让我看看你的面具。”
    瑶卿乃是倚仙阁的大摇钱树,小元仆仗主势,那阿黄虽然疼得泪水盈眶,却不敢动弹:“哎呀我的娘啊,疼死小的啦,我又犯什么错啦?”
    小元见他窘样,哈哈大笑。
    瑶卿以团扇轻掩玉面,笑道:“小元你又在胡闹了,放开他吧!”
    阿黄拭去颊上泪珠,转眼换了副面孔,轻笑道:“瑶卿姑娘,岭南来了位姬公子,听说姑娘喜爱明珠,特携至宝‘云瞳珠’前来相见,目下正在偏厅等候,姑娘见是不见?”
    小元与瑶卿同时惊叫道:“你说什么?”
    瑶卿旋即醒悟到自己的失态,细语问:“是云瞳珠么?你可亲眼见到了?”
    阿黄摇头:“姬公子送给姑娘的东西,小的哪有福气一见?听姬公子说这宝珠珠径盈寸,夜间光亮如月照室内,而且冬暖夏凉,置于堂上十分舒适,姬公子说,世间只有瑶卿姑娘可配得上此珠,特此送来以博姑娘欢颜。”
    小元怪叫一声,就要下楼。
    瑶卿忙拉住她,阿黄只觉眼前黑影闪了两下,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瑶卿和小元仍站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