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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乱世遗棋
    乾符五年春,冰融雪消,格外的冷。
    本是夺天下大势地王仙芝,被曾元裕包围于黄梅地,誓死不降。那一场战役打了三天三夜,冉旅帅亲率百骑亲历期间,与那人有过数面之缘。
    虽分属两营,却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若不是这乱世不留人,何至于此。刀劈斧砍之声响彻旷野,乌云蔽日下,唯有那兵戈反射地寒光才能让人捕捉到一丝生气。
    冉麒手持的长刀,已因无数次挥砍卷刃,而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也陆续战死。鲜血染红了最后一寸土地,以至于再喷溅也无法再渗透进一寸土地,都只能在脚下流淌。
    没有一人敢停手,若是有一丝懈怠,那便是死亡。终究还是不敌那数万晚唐军,王仙芝战死,五万英豪悉数殒命。黄巢闻听,仰天长啸,骂天道不公,庙堂无道。
    乾符五年春,黄巢率军南下,得旧部王重隐鼎力支持,如虎添翼。同年大雪,进驻福州,养精蓄锐。
    乾符六年,霜降。
    黄巢军众以百万计,借天时地利,挥师北上。可奈何,天不遂人愿。本是百万雄狮,却遇瘴疫,死伤万计。形势所逼,只能退守。但黄巢何许人也,虽有众将劝诫,依旧决意北伐。
    而彼时朝堂,却早有准备。早已派兵据黄巢于塞岭,以逸待劳。可那以逸待劳之师,却无那身经百战之辈,一众皆是纸上谈兵。虽有地利,却依旧将胜利拱手让人。
    潭州城下,晚唐十万,血染湘江。据冉麒后来回忆,那一日本是风和日丽,不料突然狂风大作,隐约有一物翱翔于天际。不多时黄巢军至,势如破竹,不到一日,便攻克潭州。
    时也!命也!已是惊弓之鸟的晚唐皇帝,只能黯然退场。将那风雨飘摇地江山,交予后来人。
    广明元年,春。
    高骈派骁将张璘渡江南下,冉旅帅随军出征。你来我往,互有损伤。战事连绵三月有余,恰逢春夏交替之际,岭南大疫再起,黄巢军损失惨重。
    广明元年,大暑。
    黄巢军卷土重来,枕戈待旦。一举击溃曹全晟,勇渡淮河,直逼湘北。后余十日,一路挥师西进,激战多日,攻下潼关。其后便一路西进,直逼长安。
    中和元年,春分。
    黄巢率众攻入长安,同年秋,即位于含元殿,建立了大齐政权,年号金统。中和二年,晚唐军卷土重来,一度攻入长安。同年晚秋,齐军将领朱温倒戈,黄巢之势岌岌可危。
    中和四年,立春。
    注定是不平凡地一年,李克用率兵五万,连克黄巢军。同年小暑,黄巢退入泰山,终不得出。至此,纷扰晚唐数十载的黄巢兵乱就此终结。
    这一场旷日持久地战役中,涌现出太多英雄,也有太多可歌可泣地故事。可是最终也不过是一把黄土罢了。连连征战让冉旅帅看淡朝堂沙场,手足尽数殒命也让他心灰意冷。
    本就是千疮百孔地晚唐,一夕崩塌。
    高楼之上,尽摧甲。江湖路远,何时归。就在冉旅帅解甲归田的那年,再也没有大唐王朝,本是同仇敌忾地一众将领,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大厦倾塌,只在朝夕间。
    讽刺的是,手握大唐批文地冉旅帅,只能骑着一匹干瘦老马,从那诺大繁华的都城幻境,去往那看似不远却被人遗忘的不毛之地。曾经的龙首郡,何曾有现在的半分风光?
    冉旅帅卸掉一身甲胄,便还了自由身。谋个一官半职,便是一地闲散人。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山河破碎,哪里还有那半点义愤填膺。有得只不过是感慨岁月无常,英雄气短。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去往龙首郡地路上,冉麒路过一间破败酒肆。歇脚间忽闻大唐已亡,如今所处之地,乃是后唐国土。一时间山河换日,又该向何方?
    作为大唐王朝的一介旅帅,此时却几乎沦为丧家之犬。不得不避开官道,出走大漠。就因为这般缘分,才能遇见她。若是不曾遇见她,那这余生该怎么过呢?
    若是她不曾喜欢他,那这故事的结局便不会是这样。
    冉郡守抱着他的寒儿,缓步走上城墙旁的石梯,一步一步走得格外仔细。而那余下地众人,除了已是疼地死去活来地张弥勒,无一例外,都抬头望向冉郡守和郡守夫人。
    天地间,仿佛这一刻便不再有任何纷扰,唯有朝朝暮暮。
    还记得,初见她时那日,烈日灼烧着大地。一人一马无趣地踏在满目黄沙之上。山河飘摇的今日,唯有这塞外,还未有寸染。
    并不急于赴任的冉麒,百无聊赖,从驿站看门人那借了几只水囊,便要去寻找传说中的“月牙泉”。楼兰之地,本就虚无缥缈,那若要去寻,岂不是痴人说梦。
    但架不住冉麒苦苦哀求,看门老者还是赠送吃食,并借了水囊。还叮嘱道:“若是瞧见那血红太阳,便不要再往前,切记!”
    冉麒只道是那看门人危言耸听,便牵起他那匹老马,踏上了那本就不真实的寻梦之路。那虚无缥缈之地,传闻中能洞悉天地,知古今兴衰。
    冉麒征战沙场多年,如今一朝国破,天道崩塌,便想去寻找那虚无缥缈地真相。可是怎会有真相?真相不过是后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曾经地冉旅帅,昨夜地冉郡守,今朝的冉将军,不过在逃避而已,逃避那无法接受的事实。
    这条路本就有些不好走,虽是常年征战体魄强健,但却不耐高温酷暑,行了数日也不曾寻得那眼“月牙泉”。在他几乎要绝望地时候,她遇见了他。
    许是早就在这等着了吧,亦或是上天的安排。一名女子躺在不远处地沙堆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
    冉麒不觉猛地擦了擦眼睛,他觉着肯定是眼花了。在这茫茫大漠黄沙间,怎会有如此惊才绝艳地女子,还那般怡然自得。
    那女子已然知道有人来了,却还是躺在地上不愿起身。她也许在等一个人,一场风花雪月。也许只是在等那远眺地风景,等着那红日徐徐落下,星辉漫天。
    当冉麒再抬眼时,目之所及处已见血红太阳。后来他才知道,所谓血日,不过是旅人眼睛因疲劳充血,所幻想之景罢了。
    看门老头在此地驿站多年,早已多来往之人看淡,只是偶然觉着顺眼,出言提醒一句,便算作积了功德。    冉麒倒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双灵动地秋水眼眸,如那传闻中的“月牙泉”,让人神往。也许他找到了,也许他没有,谁又真正在乎呢?
    当冉麒再次醒转过来,那女子已然陪伴在身侧。而那驿站看门老头,坐在门口巴拉巴拉嚼着香叶,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见冉麒醒转,那女子喜形于色。待听闻冉麒所寻之物,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世间怎会有你这种痴儿?妄图去寻找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冉麒本欲反驳,却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痴痴地望着她。许是太好看了,就如昨日那般,在一望无垠地沙海里,遗世独立。
    那女子脸色绯红,亦如昨日那轮血红落日,坠入了冉麒心里。
    人生的相逢便是这般凑巧,冉麒深信不疑。那女子似乎对着傻愣愣地汉子也充满了好奇,一来二往,便熟络起来。数日后,冉麒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日姑娘在哪里,是在等人吗?”
    女子本欲开口,眼神闪烁后便噗呲笑道:“我在等一个傻子。”冉麒摸着后脑勺,不置可否。
    女子见冉麒木讷,便无心继续捉弄,只是淡然地说:“那日,我再此,不过想看一眼日出。我看了太多日落,却从未真正看过一次日出。”
    虽说不知女子言语中的真正含义,冉麒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便推门跑了出去。半晌后再回来,手里已是堆满了吃食和水囊。
    见女子疑惑,便笑着说道:“那日欠了姑娘,我冉某便补上。”女子闻言低头不语,再抬起时,已是眼波含情。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驿站破旧院门,那嚼着香叶的看门老头不觉啐了一口,“长河坠江不看,非要去看那劳什子日出。”
    那女子扭头嗔怪地看了老头一眼,看门老头自觉理亏,便背过身去,不予理会。女子得了势便展颜一笑,拉着冉麒一路小跑,往那瘦马奔去。
    虽说是匹瘦马,却是那征战沙场多年的“幸存者”,跟冉麒一样,在这乱世中苟延残喘。这匹瘦马走的并不快,骑在背上的女子却并不催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那牵着马的木头谈笑着。
    听闻冉麒要远赴龙首郡上任,那女子突然面带哀怨地说:“你一走,那谁来陪我看那日出呢?”
    一句芳心暗许,便是一生无悔。
    此时的冉麒并不知道,这是一场已注定的局。眼前人不过是这场乱世开端所布下的棋子罢了。可是那惺惺相惜,亦或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冉麒不言有他,笑着说道:“那你便随我同去。”
    “当真?”女子本是阴郁地脸恍然绽放一抹嫣红。
    “当真!”冉麒已知晓女子心意,停下脚步,望着马上佳人。
    至此,一人深陷局中,一人甘愿成棋。那一夜有些冷,瘦马蜷缩在火堆旁,拼命啜泣。或许在它的想法里,这样会暖和一些。冉麒抱着那女子,凑在瘦马旁,两人一马就这般等待着,等待只为初升的太阳。
    待那点火红跃出地平线地刹那,女子欢呼雀跃地蹦跳着,指着远方问道:“那边有什么?”冉麒想了想,“或许也有一个人,正在望着这轮初升地太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