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啊!飞!这样还得了嘛……这样要死人了呀……我的妈呀,我现在全身发抖得厉害,妈啊妈……”
“叔娘,你慢点儿说,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晚上,李唤飞接到叔娘的电话。听着她慌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李唤飞也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刚才你爸差点就把你叔给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的妈啊妈,这样下去还得了嘛妈啊妈……”叔娘情绪未定的颤抖着说。
“他干嘛打我叔?发生了什么事?”李唤飞一头雾水,虽说父亲一直神经失常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他打过谁,这次他打叔叔,更是意外之外了。
“你明天马上回来,拿他去精神病院关起来,不能再把他放家里了。”叔娘哭着叫骂了几句粗话。
“我叔呢,我叔怎么样了?”李唤飞此时的心情,只有烦躁和气愤,因为在他的生活里,他从来不知道有父亲这个人,但是,每当父亲给村里制造麻烦的时候,总会有人向他们家状告他的父亲。
“你叔就在我身边,差点就死了,如果不是村里的年轻人拦住你爸,你叔叔今天就死定了!你跟你叔说。”叔娘说完,把电话交给叔叔。
“喂,飞!你明天就回来!把这个东西拿去关!就这样!”叔叔说完,生气的把电话挂了。
李唤飞拿着电话,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生活就像乐章,父亲是乐章上点错了的音符,李唤飞这一家,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在这走调了的乐曲里编排着……
实在想不出对策,李唤飞只能打电话给二姐和妈妈。
“姐,妈还在你那里吗?”
“弟,妈还在。”二姐情绪低落的回答。李唤飞想,可能二姐也知道家里的事了吧。
“现在家里一团乱,刚叔娘也给你打电话了吧?”李唤飞问。
“怎么了?家里怎么了?”二姐突然惊醒般的问。
“你不知道吗?刚才叔娘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老爸差点把老叔打死了,他们让我明天回家把老爸送去精神病院关起来。”李唤飞低声的说。
“唉——怎么会这样呢?这三十多年来,他除了打妈妈,从来没听说过他打谁,怎么会突然就打老叔呢?是什么原因你问了吗?叔叔现在怎么样了?”二姐很担心的问。
“问了,他们没说……”
“唉——坏事挤一堆,你姐夫这边也出事儿了,最近他们合伙人闹得很凶,现在都准备上告到法院那边去,要分资产。”
听了二姐的话,李唤飞又愣住了。什么事都是那么突然……
“怎么好好的会闹成这样?”李唤飞问。
“唉——不就是现在分厂已经基本稳定了,公司也开始赚钱了,别人要把你姐夫挤出去嘛。现在是什么方法都用,刚才有两个合伙人还在门口骂你姐夫,你姐夫差点就跟他们打起来了。”二姐叹了口气,气愤的说。
李唤飞无奈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能顾得上哪头……
“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不跟他们闹了,拿回我们那五十万股资我们就回柳州了。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现在宇儿也长大了,到时在柳州还要上学什么的。唉——跟他们一起拼了这么多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你姐夫也真是心有不甘,但也没办法,人家有钱有势有订单,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手上一个客户都没有,你姐夫当初就是太年轻、太单纯,没想这么远,现在,唉——”二姐一连叹气着,“你跟妈说吧,妈来了。”
二姐说完,把电话交给妈妈,无精打采的抱起宇儿,摇着,摇着……
“喂,妈。”
“嗯,飞,吃饭了吗?”听得出,妈妈的情绪也十分低落——她是在担心二姐一家。
“刚才……刚才……”李唤飞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家里的事,他知道,六十多岁的妈妈已经不能承受太多的烦恼和压力了。
“我老头子今天打了我老叔,应该挺严重的。”电话那头,二姐已经把事情告诉妈妈了。
“唉——家里又一个坑……”妈妈无力的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他,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唉——我也乱了——”妈妈无奈的重重的叹了口气,眼泪瞬间滑落,那硕大的泪珠砸在地板上,振得李唤飞的心,痛如刀绞。面对这些烦恼的家事,他作为一个男人,却无一用处……
“妈,你别担心,我后天就回家,家里的事我去处理。”李唤飞干涩着喉咙,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唉——我们就不该帮他建那栋房子,当时要不是政府给的那点扶贫款……唉——也是你们家的那些亲戚,都说你们长大了不能让你爸再住在山里,一定要给他建个房子……我们家现在还跟个乞丐的茅棚似的,把钱都拿去给他建房去了……唉——我不知道怎么办了,都是苦命的人,你们也苦,我也苦……”妈妈边说着,边淌着泪水,她哽咽着,“飞啊,那你就回一趟吧,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回去看看你叔,需要开支的就开,也没啥办法了。”
“嗯,知道了妈,你别担心。”其实李唤飞知道,妈妈这时候真的是心乱如麻,因为在帮爸爸建房的时候,不管是挖地基搬、石头还是找顶筒,妈妈都会亲自动手,那时候不管多累,她没曾骂过一句……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唤飞这个家,最难念的“经”就是他的父亲。听母亲说,在李唤飞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开始神志不清,有一天,他们一起下地干活,父亲突然直愣愣的望着半山腰看,一动不动的,母亲指着田垦上的刚会走路的三姐说:“看什么呢?孩子都饿了,我们赶紧干完这点就回家吧。”
父亲指着半山腰回答:“看到没有,那里有个女人背着个小孩。”
母亲向半山腰望去,只见一片杂草,她回答说:“哪有什么人?胡说。快干活儿吧。”
父亲并没有理会母亲的话,他放下锄头,一个人跑到半山腰去寻找,却什么也看不见。从那开始,母亲就知道父亲神志不太清醒了。母亲说,父亲的心胸太过狭隘,他总是对爷爷奶奶分家时田地分配不公而耿耿于怀。母亲多次劝他“只要我们夫妻同心,一起努力,也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而父亲却始终不能释怀那样的不公。两年之后,父亲开始变得暴戾,经常对母亲拳脚相加,每次都把母亲往死里打,又是掐脖子又是拿砖头砸,母亲觉得父亲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她到处借了两千块钱,跟叔伯们商量带父亲去医院医治的事儿,可是叔伯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带父亲去医治,他们一致认为父亲不是神经出了问题,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暴脾气的人。母亲苦求着:“你们就看在这些孩子都还小的份上,帮帮我们,带他去医院看看吧。”或许是那个年代的人,都穷怕了,都不想受连累,最终,没有一个人理会父亲的事。而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四个孩子需要她照顾,她也只能承受着痛苦,忍受着磨难。那一年,李唤飞还不到一岁……
1989年的一天,父亲再次暴怒起来,他拿着柴刀追砍着母亲,母亲逃窜到姨妈家里,姨妈见势,立即从门后抓起一根尖竹竿指着父亲,“你再来!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刺瞎你的眼睛”。最后,父亲暂时放下了杀念。后来,母亲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毒打乃至生命受到了威胁,她只好选择与父亲离婚。离婚的时候父亲却很清醒,他跟政府要求把四个孩子都判给他,因此,母亲只能净身出户,连一把米都分不到。
离婚后,母亲回到外婆家生活,每逢街日子,她就挑着大米,走过十几里的山路,来到街上,把米磨成米粉拿去卖,再把卖米粉赚到的钱,一分不留的托人送去给李唤飞四姐弟……半年多后,父亲的粮食吃完了,他把李唤飞四姐弟全轰去找母亲,从此,一个文盲的母亲,一个没有一分田地属于自己的农村妇女,一个靠着两膀子力气,靠着山上的野果和水里的河螺,靠着租种别人的田地,靠着她那坚强不屈的意志的母亲,含辛茹苦十几年,才把她的孩子们养大成人……
两天后,李唤飞买了些水果和补品,匆匆赶回广西老家,一路上,李唤飞生气着,“见到那老头子我非狠狠痛批他一顿不可!小时候没养我就算了,我长大了还给我制造麻烦!”
来到叔叔家,见到叔叔和叔娘,李唤飞亲切的问,“叔,你怎么样了?好点儿了吗?”
“就这样了,你看我的手。他拿着那根棍子,朝着我的头就是一顿猛打,还好我用手护住了我的头。”叔叔伸出右手,肿胀,发紫……
“幸好村里的人看见了,他们赶紧过来拦住了他,不然我那天就死定了。”叔叔狠狠的吸了口烟,“你堂哥不在家,你堂哥要在家,那天不把你爸打残才怪。”
“叫你别吸太多烟别喝太多酒,你就是不听!你看你瘦得跟只蟑螂似的,简直比蟑螂还瘦的皮包骨。起风要没电线杆给你抱着,准把你给吹到九宵云外去。”叔娘生气的戳了戳叔叔的膝盖,又大声的对李唤飞说,“你爸爸,虽然六十多快七十岁了,天天吃着五谷杂粮,他现在倒红光满面,身强体健的,他分分钟钟可以把你叔搞个四脚朝天。”
随行的表弟覃海朋听了,忍不住“嘻嘻”的笑出声来,“听到没有,以后你不听话,你二哥随时可以ko你。”
老叔摇了摇头,笑“呵呵”的说:“我不听话……呵呵……这个哥要来干毛线圈。别人的弟弟被人家打了,别人还上去帮自己的弟弟。哦?他倒好,他还亲自动手打自己的弟弟,还往死里打……”
老叔的话,惹得叔娘和覃海朋都笑出声来。
“这么些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才回来一趟,看他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的,但从没听说过他打过别人,也不知道他这次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弄出这样的事。”李唤飞埋怨着,他的埋怨,更多的是想知道原因。
“他就那样,时而发作时而正常,他昨晚还在骂我,说我是妖怪。”叔叔掐灭烟头,指了指隔壁的房子,“现在他在家,你现在过去问问他。”
李唤飞起身,走进父亲的家里。此时,父亲坐在墙脚的凳子上,低头着,出神的凝视着地板。当知道有人进来时,他猛然抬起头向门的方向探去。
“爸。”李唤飞叫了声。
“哦,飞,你,回来啦,你,坐。”父亲指了指躺在地板上的木桩。
“嗯,你……吃过午饭了吗?我给你买了点盐、油、肉和面,明天再给你买几袋大米。”李唤飞说着,把东西放在墙脚,坐到木桩上。
“不用买那么多东西,你买的这些就够了。”父亲不耐烦的口气说着。
三堂哥说,父亲只要他目前急需的东西,给多了,他会扔掉。饿了,他就去亲戚家吃口饭,没钱买盐了,他也只会跟亲戚拿1块8毛钱,多给一分他都不要,他,很有个性……
“我平时很少在家,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让我大表哥告诉我一声,到时我会给你买。”李唤飞平心静气和的说。此时见到父亲,李唤飞却没有脾气了。
“不用不用,我不需要你的那些,要那么多干嘛,有了就可以了。”父亲摆了摆手回答。
看着这个顽固的老头儿,李唤飞有些无耐,“你是我爸,这是我做为儿子的一点孝心,你别老是耍你的倔脾气。”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撮了撮手,“嗯,好,买了就买吧。”说完,他低下头,收缩着膝盖,抱着,“那你买就买吧……”
“前几天……干嘛打我叔,他是哪儿招你惹你了?非要动手打人吗?”李唤飞盯着父亲问。
“他……“父亲左右看了看,”他用法宝钻我肚子,我肚子疼得厉害。他这个人,是不讲良心的人,一点良心都没有,拿法宝钻我……”父亲睁大了眼睛生气着,又理直气壮的指了指电灯,“你看,他把我的电灯也给断电了。”
李唤飞听不懂父亲所谓的“法宝”是什么,他严肃的说:“过年的时候,我让你跟我去派出所办户口办身份证,就是要帮你安装电度表再拉电线,剪断你电线的是供电所的人,这跟叔叔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户口本没有身份证,没人会来帮你装电表接电线的。我过年也去供电所跑了好几趟但都没能帮你办下来,这个你能怨谁?要怪就怪你自己!顽固!”
“不办那些不办那些,我现在是黑户,办那些干嘛。不给用我就不要他们的。”
见父亲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李唤飞又压着火问:“我叔拿什么法宝钻你哪里?给我看看。”
“不知道他,用法宝钻我肚子。”此时,父亲像个耍无赖的小孩,他嘴里不停的叨叨着,他的怨气,显然还没有因为痛打了他弟弟一顿而消失,他似乎还想找机会再凑他一顿……
“不管怎样,你都不可以动手打人,任何时候都不准打人,这是法律不会允许的,如果你再打一次,到时政府出面把你抓起来,关起来,那时候谁说话也都不管用了。”李唤飞严肃的说。
父亲低着头听着,他脸上的怨气似乎消除了一些,他没有再叨叨着骂叔叔了,他点了点头,“这个是啊,这个是啊,犯法了肯定要抓去的,这个是。”
“我们是父子,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你好好说,商量着来,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你也要告诉我,让我来处理,你不要自己胡来,知道了吗?”
“嗯,对,这个是,嗯。”父亲连连的点着头,这时候,他看上去服气了许多。
“这里,我给你买了点水果,我帮你洗洗。”李唤飞说着站起来要去洗水果。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用。”父亲使劲的摆着手拒绝。
这是个脾气倔强的老头儿,60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的倔脾气,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
“爸,你跟我去办张身份证吧,这样,到时就可以装上电度表了,我过一阵子再给你买台电视机,烦了你就看看电视,听说你经常去别人家里看电视的……”
“不要不要,不需要这些东西,不用说这些……”
李唤飞本想着,如果帮他办了身份证,就可以办医保,这样,就更方便带他去医院了,其实与其说带他去,倒不如说是“抓”他去吧……
记得过年回来的时候,跑去派出所把父亲的情况告诉同志哥并询问如何才能帮父亲办理身份证的时候,同志哥那鄙视的不搭理人的表情,也着实让李唤飞愤慨、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