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四个字就像一击重锤敲在了李鍪的心上。
李鍪这个时候也终于知道为何田豫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
蒯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叹息了一声,其实他很早就看出来了。
但是那时候的蒯蒙对武者十分看不上,就连每日练刀的刘复,蒯蒙也只是含笑看着。
所以看到李鍪成天在车队里转悠,和田豫唠唠嗑,和管宁聊聊天,蒯蒙也就没有多劝他。
毕竟在幽州的时候,那些事情对于李鍪的打击有多大,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连大大咧咧的刘复都曾经偷偷的问过蒯蒙,“你看汉隆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
在幽州的时候,李鍪是双眼赤红,两鬓有着细细的两缕银白长发,看着十分妖异。
而从幽州走出来的时候,虽然李鍪脸上变得十分和善了,但是那银白的长发已经变成了苍白颜色,甚至还有一些灰白。
而那双本来十分妖异的血红眸子也变得有些无神了起来。
这些变化,田豫或者发现了李鍪的变化,或许没有发现,但是对于田豫来说,李鍪的这些变化不重要作为寒门的传人,虽然他说的那么随意,可是重不重要他自己心里清楚!
李鍪看着怒气冲冲的田豫,脸色也有些通红,那是臊的慌一般的红。
李鍪最开始的确是被王壮的死弄得心神不宁,再加上知道了一些内幕之后更是心中感到十分郁结。
对王越的不理解,对王壮师兄的可惜,还有对管宁对寒门的无奈。
但是随时时间的过去,他每天东跑西颠的,就像田豫说的无所事事,不用每天天还不亮就开始挥刀数百次。
也不用每天扎着马步诵读着四书五经,还动不动会挨上一戒尺!
更不需要每天逼着自己神出鬼没,将自己练得筋疲力竭的。
李鍪必须要承认,他变懒了,变得他自己都感觉非常的懒惰。
甚至他已经很久没有将怀中的小木人拿出来了,或许是李鍪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没脸再看它了吧。
“田豫将军,小子知错了!”
李鍪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他没在找什么理由,或许这也是他唯一的一个优点了。
李鍪是真的知错,会不会改,能不能改这先放到一边,李鍪反正是知错,认错!
“知道错了就老老实实的听着!别以为跟着管老头看了几卷史记,听了几段秘闻你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
田豫看着恭敬认错的李鍪,火气这才消散了一点,然后继续说到,“不要随便插话!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学生明白!”李鍪点了点头。
田豫看李鍪这个样子,这才缓和了一些,之前好几次想动手都被管宁拦下来了。
管宁一直说,李鍪刚刚经历了大变,心神有些恍惚还没能定下性来,让田豫不要过多的参与,更不要动手。
但是田豫看着李鍪一天比一天疲懒,一天比一天的没正形。
虽然田豫明知道这是李鍪心神恍惚让他自己懈怠了,但是依旧是一肚子的火气。
人可以难过,也可以心神恍惚,很可以性格大变,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田豫看来,若李鍪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那么这些都实属正常,但是他不是!
他是管宁的弟子,甚至有可能是他最后的一名弟子,他是王越的徒弟,也可能是王越最后的一个徒弟。
而之所以有这些身份,同样因为,他是所谓寒门的希望,虽然只有管宁一个人这么认为。
但是既然承认了这个身份,享受了这些带来的好处,那么就必须要承担里面的风险。
哪怕寒门给他的好处他并不喜欢,哪怕寒门给他带来的风险轻易就可以让他挫骨扬灰。
但是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公平,所谓的公平都是一群酸腐无聊之时瞎说出来的东西。
所以这次田豫有了机会,终于忍耐不住了,一茶碗拍在了他的头上,虽然惨烈了些,但是好歹将他打醒了。
这时候小文钦终于将桌案重新收拾好了,从新拿了一套器具放好,然后地上的残渣也已经收拾干净了。
三人重新落座,不过这个时候三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不同。
田豫现在虽然一脸的怒气冲冲,但是从那飞扬的眉毛和那是不是翘起来的嘴角,无一不说明着他现在心情愉悦。
蒯蒙现在一点被夸赞之后的兴奋也没有了,田豫那两茶碗虽然的确就是为了拍李鍪,但是蒯蒙总感觉田豫有点敲山震虎的意思。
而李鍪现在也是一脸恭敬的跪坐在一旁,这个时候再看李鍪,从心里的恭谨和只是脸上的低眉顺眼,这区别真可谓是一目了然。
田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刚刚弄好的茶汤,然后瞥了一眼李鍪说到。
“汉隆小子,你也别说老夫打你打的过分,你刚刚的话若是放到了外面,真的会让人将大牙都笑掉了!”
蒯蒙不怕田豫拍自己,所以有不懂的就直接问了出来。
“刚刚汉隆说的,是有哪里不对的么?”
“这个混小子刚刚说什么了?”田豫眼睛一撇。
“霸王最强,其他人次之!”蒯蒙复述了一下李鍪的话说到,“刚刚田豫将军的意思,不也是如此么?”
“那你觉得春秋之时的叔梁纥和现今江东的甘兴霸孰强孰弱?”
“这…”蒯蒙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住了。
叔梁纥是勇将,更是圣人之父,文韬武略也算是上上之选。
但是叔梁纥最大的两个功绩就是力举城门和夜袭齐军大营。
若是单论武力的话,甘兴霸估计举不起那千斤闸来。
但是论半夜劫营,甘兴霸或许放到那个时代也可以在齐军大营里来回折腾,但是叔梁纥真的不好说能在魏王眼前打个转,然后安然无恙的回来。
所以,这种问题,蒯蒙这个局外人真的没办法回答!
田豫看蒯蒙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便知道蒯蒙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便也不再为难蒯蒙。
“莫说你无法回答,便是一个百战老将也难以回答,勇战派的战将和你们这些谋士一样也不一样。”
“学生不懂!”
“说一样,那是因为侧重不同,就比如玄德公麾下简宪和,你可听过?”
“刘玄德麾下老臣”蒯蒙十分快速的回答到,“不过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大的建树!”
“简宪和这个家伙,带兵打仗一窍不通,行军布阵半点不懂,发展民生狗屁不会,出谋划策必败无疑!”
田豫对简雍的评价十分简单,如果现在李鍪还敢说话,那一定会用四个字来总结田豫刚刚说的话,“狗屁不会!”
蒯蒙其实也很想说这句话的,“简雍此人,若是如此怎可有如此高的地位,仅仅就是因为他跟随刘玄德多年?”
“他是玄德公麾下最早的一批老臣,这仅仅是其一,至于其二,简雍好为说客!”
简雍作为刘备早期最早的使者之一,的确在诸侯之间非常出名,只不过这个名声…
“简雍出使徐州陶恭祖,陶恭祖死了,简雍出使袁本初,袁本初死了,简雍出使刘景升,刘景升死了?”
蒯蒙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趣闻,刘备早年曾去徐州救援,事后驻扎在小沛,然后经常让简雍代替自己去面见陶谦,然后没多久陶谦病死了。
官渡之战前夕,刘备驻扎在汝南,得到了黄巾余孽相助,想要和袁绍联合,前后夹击曹孟德,结果刘备还没开始动手,官渡之战袁绍大败,一年之后再败,病死了。
在汝南被曹操打败了的刘备,无奈之下只能投靠刘表,驻扎在新野之地。
然后数年之后曹军再次兵临荆州,刘备再次派简雍出使刘表,要说动刘表支持自己抵抗曹操的大军。
然后简雍刚去襄阳,刘表就死了,害的刘备只能仓皇逃窜,无奈之下选择了携民渡江。
其实蒯蒙还有一件事没说,简雍代替刘备出使益州刘璋,这次他再次得到了益州刺史刘璋的欢心,然后一年之后,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之所以蒯蒙不说这句话,就是因为简雍唯一一次翻身仗就是在益州,在最后成都之战中刘备久攻益州不下,最后还是简雍和马超两人软硬兼施才将刘璋说降的。
田豫也被蒯蒙的诙谐逗乐了,简雍这人就是运气不太好,跟着刘备跑了大半个天下,最后把自己弄成了瘟神一般!
不过玩笑归玩笑,事情还是要说的,“简雍此人虽然运气不好,但是无论他出使何方,可曾受过委屈?”
“这…到未曾听过。”
“简宪和天性诙谐幽默,平素里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哪怕在出使中,也毫不顾忌自己的仪表姿态。
但是就是这般,简宪和总是能够让对方忽视自己的衣着姿态,而被自己的性格所吸引。”
蒯蒙听完他说话,点了点头,“国让将军的意思是,战将和谋士一样的地方是,他们都是术业有专攻?”
“是,却也不是!”田豫点了点头勉强算是认可了蒯蒙的说法,但是又纠正说到,“你所谓的术业有专攻更多是再你们这群专业的谋士身上的,而战将身上虽然也有侧重,但是若真是只通一门的话,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额...学生还是不懂。”
“就如同你刚刚所说的几人,叔梁纥太过久远,那个时候兵家都没有完善,先不多说,剩下三人,项籍乃是巅峰你一知道,那么最后的两人,鸠虎吕奉先和汉寿亭侯关云长。
这两个人只有关云长可以真的称之为勇战派的标准战将,也算的上是玄德公麾下唯一一个能够给他撑门面的大将了。”
“刘备...这般弱小么?”李鍪轻声问道,刚说完就赶紧低下头,怕自己再挨一茶碗。 田豫刚刚端起来茶碗,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李鍪,犹豫了一番还是没再砸下去,而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你以为魏王麾下这种战将很多?”
“应该不少吧...”李鍪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说到,“不说其他,您不也是北疆战神么?”
“老夫多谢你看得起老夫,不过若是再战场上,老夫估计连一天都活不过就会被关二哥给斩落马下。”
“关云长这么强么?”
“不是关云长强,而是你太低估勇战一脉的战将了!”田豫横了一眼李鍪继续说到,“诸葛孔明曾经说过一句话,老夫认为十分有道理。”
“什么话?”
“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田豫一脸的憧憬,“当然了,诸葛孔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蒯蒙被这句话震惊了,“通晓天文地利,知晓奇门阵法,明白阴阳之术,只有这样才是将领?”
“这是神仙!”田豫没好气的说到,“古往今来,哪个能做到,未来暂且不论,反正老夫是没见过哪个将领这些都会的!”
“国让将军...也不懂这些么?”
“老夫不是神仙!”田豫脸色有些黑了,手又不自觉的挪到了茶碗旁边,“其实为将者,只要能够见机行事便能成为一方名将,若是再能知晓天时之变化,那便是顶尖的名将,若是还能和地利相结合,那便可为帅才也。”
田豫已经说到这里了,蒯蒙自然知道关羽的地位了,“所以现在关羽再借汉水之地利,梅雨季之天时,要一战而胜?”
田豫也深深的看了蒯蒙一眼,“若关羽真如你所料这般,那便是已经由将而入帅了,所以,汉隆小子,你还以为刘备很弱么?”
“那...那天下还有人会是关云长的对手么?”
“你这么问,那确实太小觑这天下英雄了!”田豫突然哈哈一笑,“虽然江东的那位甘兴霸现在已经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是江东之地那真的是人杰地灵,之前的孙伯符和周公瑾兄弟暂且不说。
现在的江东都督吕子明也勉勉强强能可靠着地利逞一时之凶,至于后面嘛,那就要看他们的气数了,不过若是江东技止于此了,那此次天下变局恐怕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江东之地么...”蒯蒙嘴里喃喃的说到,他可是记得那一晚逃命之时,他听到了一句柴桑的土话。
“江东之地气运就是昌隆啊,远了不说,单单说孙家一脉,孙文台当年就已经是天下顶尖的勇将了,靠着一己之力敢和徐荣掰腕子,虽然最后被打的找不到北了,但是勇气可嘉啊。
紧跟着他儿子孙伯符更是胆大心细,靠着一张粗犷的脸不知道糊弄了江东多少人,然后江东小霸王之名那也是实至名归,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了霸王的名号,脑子变得也和霸王一样了,不知道怎么用了,若非是他有个叫周公瑾的结拜兄弟,都用不到刺客,他就折了。
结果孙伯符死后,周公瑾继续扛着江东的基业,直到孙仲谋的地位稳固,便安然死去了,周公瑾死后江东再次出现了鲁子敬这个异类,明明是个武将偏偏说自己是谋臣,和诸葛孔明联手做下了这三分天下的大局。
好不容易熬到鲁子敬也死了,谁知道又出来一个,不过吕蒙毕竟是半路出家的,能力不可和前两日同日而语,若无意外,此次大战,江东应该就是个看客罢了。
蒯蒙被田豫的这一连串的分析弄的有些发懵,半天才缓过神来,“江东竟然连一个帅才都没有么?”
“你以为帅才是什么,从灵帝开始,可称为将者,天下比比皆是,但是可称为帅者,至今不过一手之数罢了!”说着话,田豫还真的伸出了一只手掌,并将之摊开。
“都有何人?”
“段颎可曾听过?”
蒯蒙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凉州三明的大名自然知道,段太尉虽然晚年...但是段太尉称得上是帅才!”
“嗯,那徐荣呢?”
“刚刚听您说过,不过,此人学生却是不甚了解。”
“徐荣是一个忠于汉室的人啊,只是可惜董卓对他又知遇之恩,当初董卓之所以敢对抗着天下诸侯,说白了就是依仗自己谋有李儒,帅有徐荣,将有吕布,兵有凉骑”
“徐荣这般强横么?”蒯蒙还是不太理解徐荣的恐怖。
“当年诸侯讨董的时候,先锋乃是江东猛虎孙文台,一路高歌猛进,先后将胡珍,华雄,就是吕奉先亲自出马,最后被孙文台在阳城打的大败而归,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牲口,被徐荣差点打的全军覆没,最后还是靠别人装成自己才能逃脱!
若是徐荣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厮还曾将魏王打的痛不欲生,曹洪那救主之功就是这么来的,不过现在是这么说,老夫一直觉得当时打败魏王那不算什么能耐,能将孙坚给打成那般模样,才是徐荣的骄傲。”
“咳咳咳...”蒯蒙止不住的咳嗽,想要提醒田豫,毕竟谁也不知道南阳郡城的哪个百姓还是校事府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