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国际机场内,一双破旧44码网球鞋踏在机场大厅光滑的地面上,快步向前行走着。陈义廷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运动服,手里提着两只巨大的老式蓝色帆布旅行箱,他向前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犹豫地向后望一望。
爸爸妈妈没有护照,连国际机场的大厅都进不去,但是,他仍然固执地向前走一段,再停下来向后望一望,期盼着因为某种特殊原因,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放爸爸妈妈进来了,他们正在身后追赶他,还想要嘱咐他一些重要的话。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想象,爸爸妈妈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拎着两个大箱子跑起来,边跑边呜呜地哭着,声音低沉而压抑,间或有大颗的泪珠子落在身前光洁的地面上……
为了省钱,爸爸托人给陈义廷买的是中转票,要在北京和底特律换乘两次航班。在北京转机一切顺利,可是,在底特律入境的时,他被告知需要将行李取出来,再重新托运一次。
义廷去取行李的时候,有两个穿制服的机场警务人员走到他面前,表情严肃地对他说了一大堆英语。陈义廷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为什么刚踏上异国的土地,就有警察急着过来和他讲话呢?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他脑袋一阵发蒙,一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可是,凭猜测也能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警察接下来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他仍是完全听不明白。最后,警察礼貌地说了三次“请跟我们去办公室。”陈义廷才反应过来,一路忐忑不安地跟着警察,不知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两个警察带着陈义廷走进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机场内的喧嚣立时被隔绝在外面。陈义廷看见了自己那两个土里土气的大行李箱,赫然放着办公室中央,一只大型警犬正绕着行李箱走来走去。
见箱子的主人走进来,办公室里警察们的目光齐齐看向陈义廷,虽然他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陈义廷活了十四年,还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这么多警察,而且是美国警察!他感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这时,一个警察神情严肃地用英语问他:“告诉我,你箱子里有什么?”
这句言简意赅的话,陈义廷倒是听懂了,义廷英语不好,一紧张更是说不成整句,他开始从嘴里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单词:“我的网球拍,衣服、鞋子,还有被子和枕头……”
“还有什么?”警察问话时,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陈义廷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你确定吗?”警察的语气里充满了疑问。
陈义廷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妈妈怕他到刚学校吃不惯西餐,特意给他买了六根他最爱吃的哈尔滨红肠,要知道,平时,妈妈可舍不得给他买那么贵的东西。此刻,他绞尽脑汁想着“火腿”到底该怎么说,这个词他本来是学过的,但是,看着满屋子荷枪实弹的警察,紧张到尿急,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词了,警察们用充满疑问的目光注视着陈义廷,给他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刚才一直在向他问话的那个警官看他站着愣怔发呆,突然严厉地说了声:“回答我的问题!”
陈义廷被吓得心头一惊,竟然冲口而出地说道:“leg,somelegs.(腿,一些腿)。”
他看到屋子里所有警察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惊惧的表情,其中有的人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刚才跟他说话的警官,看上去还算冷静,问了句:“什么?”
陈义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再也想不出那个英语单词了,在警察们如炬目光的逼视下,陈义廷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在自己的腿上比比划划,又充满诚意地说了一遍“leg.(腿)”这个单词。
他看到,几个警察麻利地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那头警犬立刻蹿上来一阵狂吠,衣服中间裹着的三根圆火腿,充满喜感地从箱子里骨碌碌滚落到地面上,紧接着,警察又从箱子的夹层中顺利找到了另外三根哈尔滨红肠。
屋里的警察们舒了一口气,气氛立刻从紧张,变得有些搞笑。
刚才和陈义廷说话的那个警察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你知道肉类不能入境吗?刚才看过了你的护照,你还没成年,就不罚款了,但是,这些……‘腿’都要没收。”
陈义廷拼命地摇着头,英语的表达能力又神奇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说:“不不不,千万别啊,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我在登机前就能吃完。”他从来没有把英语说得像今天这么溜。警察无奈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憨厚的大男孩,把他的箱子封好,把红肠递给他,然后把他送出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行李中转区的一张椅子上,陈义廷狂啃着手中的一根哈尔滨红肠,他顾不上路过的人们奇怪的眼神,竟自大口大口的嚼着红肠。没有水,就这么干吃,很不舒服,但是,他想到,这是妈妈坐了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离家很远的超市给他买回来的。倘若不是要去美国,妈妈绝对不舍得一次给他买这么多根哈尔滨红肠,这些红肠的花费,大概相当于他们家两个星期的伙食费,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他要在这里把红肠吃完。
吃到第五根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噎得十分难受,似乎马上就要呕出来了,一时间,他感到来美国留学,其实,是一件挺令人心酸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