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你圣诞节也和我们一起过吗?”米兰达亲昵地搂着辰辰的脖子,问他。
正说着话,亚当斯夫人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她一边将米兰达从辰辰怀中抱下来,一边说:“查理圣诞节肯定是要回中国的,他的爸爸妈妈也在想他呢。”
继而,她转身对辰辰笑盈盈地说:“你看,我们米兰达有多喜欢你,她对她两个哥哥可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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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文手里的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疲倦地合上书,两手扣在脑后抱着头,身体朝柔软的沙发里一仰。
这时,他才注意到到了对面沙发里的辰辰,他一笑,说道:“我居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离开亚当斯家的前一天晚上,辰辰对充满亚当斯家族历史荣光的阅览室有些恋恋不舍。
“是你看书看得太专注了,这回又在看什么书?”辰辰说话间,合上手中的相册,将它摞放在茶几上另外几本有大又厚的相册旁边,抬头看着斯蒂文。
“科利迪亚·弗里兰的《巨富》。”斯蒂文说着,将书递给辰辰,道:“很不错的一本书,为推荐你看看。”
书很厚,暗红色丝绒硬质封皮上烫着金字,颇像早年间经典名著的装帧。
辰辰将书捧在手里翻开了几页,轻笑一声问道:“怎么,你居然也对经济感兴趣了?”
“很多人从看这本这本书里看到的是一些不可思议的经济现象,我看到的却是财富和特权怎样在精英阶层中流动。实际上,它更像一本社会学方面的书。”
斯蒂文从宽大的皮质茶几上拿起一杯咖啡,此刻,它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温度,他轻轻啜饮了一口。
辰辰点头表示同意:“我两年前听过弗里兰女士的ted演讲,观点和犀利,至今还记忆犹新。她认为,占人口比例不到百分之零点一的超级富豪正在控制着这个世界,并对他们与普罗大众之间悬殊的财富差异心怀忧虑。”
斯蒂文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开口道:“是的,我们的世界正在趋向于以这些超级富豪为轴心而转动,他们不仅能影响政治、带动潮流、甚至还能主宰言论。他们的统制对我们的社会体制造成了巨大的挑战,即使这种操控从表面看来是温和的,并时常伴随着一些令人称道的慈善行为,但它仍有着不可遏制的强势,我在思考怎样去制衡它。”
辰辰看着斯蒂文忧国忧民的样子不禁笑了:“你说话的神情和你父亲如出一辙。将来,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成为一个和你父亲一样的人。”
辰辰没留意到,斯蒂文神情中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叹惋。
他凝视了辰辰片刻,竟毫不隐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我想要当总统。”
在亚当斯家族古老的阅览室中,辰辰听到斯蒂文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并没有令他感到特别意料之外。
两个人在同一间宿舍住了三个月多的时间,他对这个面容苍白,身材还未发育得像他哥哥那样强壮,甚至还没有完成变声的男孩十分了解。
他那新英格兰式的优雅中偶尔透露出来的张狂和野心,才是内心真正他,然而,即便拥有雄心壮志,现在就奢谈想当总统,也未免显得为时过早。
“和希拉里比起来你爸爸还很年轻,而且他现在已经是州长,将来应该有机会冲击总统宝座,不是吗?”辰辰并没有品味出斯蒂文神情背后的复杂含义,只是觉得斯蒂文的爸爸实在是个很优秀的政治家。
斯蒂文深深地摇摇头,“你不了解他。爸爸在州长这个位置上已经快十年了,他的声望很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竞选总统,甚至不曾动过这种念头……”
辰辰一蹙眉,他看得出亚当斯先生很享受儿女绕膝的幸福生活,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庸碌无为的人,作为一个曾经创造过辉煌的传奇家族的继承人,他为什么不觊觎总统的宝座呢?
未等辰辰开口问,斯蒂文打开了茶几上的一本相册,他指着上面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你看,最边上这个是我的爷爷,这两个个子更高一些的,是他的两个哥哥,那时候,那时,他们还都很年轻,不是吗?”
说着,他又往后翻,指着另外两张照片,辰辰看出第一张照片中的两个青年已经变成了沉稳干练的中年人。
斯蒂文轻轻抚摸着发黄的老照片,说道:“这是我爷爷的大哥参加总统竞选在做演讲,这张是我爷爷的另一位哥哥和他总统竞选办公室幕僚们的合影。”
“怎么?你爷爷那辈人,居然有两个都参加过总统竞选?”
斯蒂文不说话,他一页页将整本相册翻过去,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对着墓地中的两块墓碑神情凄然。
“我爷爷的两个哥哥都是在参选总统的时候遭遇刺杀的,八年间先后发生两起悲剧。那时,我父亲都还年幼,参加了他两位伯父的葬礼,这两件事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阴影……”斯蒂文声音低缓,带着哀伤的尾音。
辰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感到很震惊,总统竞选,遇刺身亡这些事情原本离他的生活很远,却是他室友斯蒂文·亚当斯家族芒刺在背的噩梦。
斯蒂文尽量将声音放和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令辰辰感到轻松:“我爷爷意识到,从政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于是,放弃了进入政坛的机会,而是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当了一辈子教授。他幸运地成为他们那一辈中唯一没有遭遇意外的男丁,也勉强将我们亚当斯家族的血脉延续了下来。”
斯蒂文停顿片刻,继续说着:“……不仅如此,我们家族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有十七位男性亲属相继死于非命。有人说,是魔鬼将厄运降临在我们亚当斯家族身上,也有人说,是早年间财富积累时的原罪得到了报应;最离奇的一种说法是,一战期间,我们祖先中一位英国公使,为了避免美国卷入欧洲战争,拒绝为五百名将要被送往纳粹集中营的犹太人派发签证,因此受到了犹太教徒的诅咒……”
辰辰仔细地听着,对于斯蒂文所说的悬案,究竟哪一种解释才是正确的,已经无法在历史的尘埃中寻踪觅迹,或许,这就是宿命,老天给了一个家族荣誉和财富,为了显示公平,也将悲伤和厄运同时降临给了他们。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当总统作为你的终极理想?”辰辰双手交握在胸前,看着对面这个神情坚毅的男孩。
“就像英国下院女议长贝蒂·布思罗伊德说过的那样:‘政治流淌在一个家庭的血液中,就像煤垢永远留存在矿工家庭的指甲缝里一样。’作为光荣的亚当斯家族后裔,我也能感到自己血管中涌动着冲击权利巅峰的血液。”斯蒂文眼中重新汇聚起闪烁的光芒,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那你……难道不担心那个诅咒?”辰辰大惑不解。
“担心,但是,这种担心远比不上使命感。查理,我觉得自己是肩负着家族荣誉传承的人。”
“我们家族自从1829年,小亚当斯卸任总统之后,将近二百年的家族历史当中,曾出过著名的学者、国务卿、外交家、富商……但是,再也没有实现过之前的显赫,年轻一代的美国人甚至已经忘记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亚当斯家族。”斯蒂文朝前挪了挪身体,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家族的魔咒是否已经成为过去,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重振家族的辉煌。”
辰辰从斯蒂文脸上看到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斯蒂文还只是一个男孩,他比自己小一岁,辰辰觉得,他没必要过早地为自己强加上这样一副重担。
他忽然想到,自己家里,爸爸妈妈还在为他将来到底是选计算机、商科、还是金融专业争论不休的时候,这些问题,从来就不曾困扰过亚当斯家族的孩子,因为,他们胸怀更大的志向,注定要从事那些非工具性的工作。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怎样统治和管理这个世界,他们未来不会仅仅满足于成为一个专业人士,靠赚钱谋生养活自己,而是致力于占据金字塔的最高端。
在斯蒂文家度过的感恩节假期,辰辰似乎对a校的精英教育也有了新的理解。
学校正在赋予那些未来要改变世界的小野心家们的,不限于知识和技能,而是通过运动磨砺他们的意志;通过人文课程锻造他们的创造力、想象力、思辨力、领导力和价值观;通过艺术类课程培养他们的品味与综合素质……而这一切都是塑造一个对未来有远见,以人类的命运为己任的完整个体所必须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