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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托孤帝姬
    门外渐渐没有了声音。
    李慢侯重新上床,抱着小娇妻睡觉,不久,又响起敲门声。
    李慢侯颇不耐烦,他讲的已经够清楚了,就是打败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被人俘虏,这么一个古代王朝灭亡注定的事情而已,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怎么还没完了?
    不耐烦的下床,这次直接就拉开了门,外面也没有力量阻止他。
    不是莘王,也没见张喜儿。
    来人让李慢侯语塞,近距离跟茂德帝姬照面,他竟然有了羞怯。
    不由想起自己做过的荒唐事,退后一步,躬身作揖:
    “在下见过帝姬!前几日在下一时鲁莽,冲撞了帝姬,还望帝姬赎罪!”
    “闭嘴!”
    茂德帝姬冷冷呵斥。
    李慢侯抬头,看到她羞红的脸,气氛十分难堪。
    为了打破难堪的气氛,李慢侯转移话题道:“不知帝姬来访,有何要事?”
    茂德帝姬道:“你告诉莘王说,大宋要亡国了。二帝会被掳走,皇子皇女都会被掳走,我会如何?”
    原来是问自己的未来的。不过她怎么知道自己刚才跟张喜儿和莘王讲的话?莫非刚才她也在门外?
    似乎猜到了李慢侯的疑惑,不等李慢侯作答,茂德帝姬直接解释道:“莘王是我安排到此的。”
    李慢侯明白了,莘王和张喜儿能到蔡家后花园,要么是蔡京准许的,要么是蔡京府里有权势的主子准许的,他们走的是茂德帝姬的门路。
    李慢侯点头道:“帝姬也会被俘。先为金国二皇子完颜宗望所占,完颜宗望死,后为完颜兀室所占。天会六年死于兀室寨中。”
    李慢侯看到茂德帝姬神情复杂,面色通红,似羞似怒。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自己会被异族权贵争夺而感到娇羞,还是因为将死而感到恐惧。
    看到茂德帝姬胸口起伏了数下,眼睛闪烁,李慢侯总觉得媚眼流波,想自己释放着特别的风情。
    他知道自己自作多情,男人容易这样。
    “能化解否?”
    茂德帝姬问道。
    李慢侯点点头:“逃。往难逃,逃去杭州!”
    茂德帝姬疑问:“可是康王将建基杭州?”
    真是聪明人,自己提过康王赵构会南迁建立南朝,又多次说让她们逃去杭州,立刻就想到赵构会在杭州建都。
    李慢侯点点头,又左右观察,发现看守他的家丁此时都远远的站着,茂德帝姬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也躲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茂德帝姬真是聪明:“放心。人我都打发走了,没人敢近前。你是否有话要说?”
    李慢侯道:“公主真是聪慧过人。”
    茂德帝姬道:“为何称我公主?”
    李慢侯道:“习惯使然。在下以为称公主更悦耳。”
    茂德帝姬闷哼一声:“你有何事嘱我?”
    李慢侯小声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眼床上还在熟睡的金枝。
    话都不用说完全,茂德帝姬就明白了。
    “你放心。金枝我会照拂!”
    李慢侯躬身:“如此,多谢帝姬了。”
    茂德帝姬突然露出微笑:“你可以称我公主。”
    说完缓缓转身,伸出一只胳膊,那边小侍女马上跑过来扶着帝姬,两人迈着经过训练的特别的脚步离开。
    李慢侯目送他们走远,这才回到床上,心想这下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结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天是大年初一,已经入夜,虽然因为战争北宋王朝实行了宵禁,但依然偶尔能听到炮竹声。
    乐观的人哪个年代都有。宋徽宗的花石纲,都是在战场连连失利之后,在许多大臣的劝谏下才不得不宣布停罢,对于有的人来说,及时行乐比明日的生死可能更重要。
    炮竹声勾起了李慢侯的愁绪,对他来说,不是没在外面一个人过过春节,但这一次却是最忧愁的。一想到这个时候,家里人应该欢聚一堂,看着晚会,吃着饺子,他就更难过了。难过的不是他不能参与期间,而是很可能这难得的欢乐,他的家人今年也享受不到。他们可能正在为自己的突然失踪而痛苦,李慢侯能想到自己母亲夜夜以泪洗面的情景。
    李慢侯也哭了。
    哭着哭着累了,迷迷糊糊中,又醒来。
    觉得自己可能又做了蠢事,告诉张喜儿、莘王一些未来即将发生的惨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向茂德帝姬托付金枝呢,这不是告诉茂德帝姬自己准备逃跑吗,为什么如此轻信于人,难道就因为对方是一个美貌的女人,貌美心狠的女人比想象中更狠,又不是没见过。
    心绪不宁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靖康元年的大年初二到了。
    仿佛心照不宣一样,茂德帝姬继续通过金枝向李慢侯传递消息,昨日也就是初一,金兵攻占了相州,这是临近黄河的一个州,再往南就是位于黄河边的浚州,结果今日金兵就攻陷了浚州。从消息传递的频率来看,金兵所过之处,几乎是没有战斗,就直接攻陷城池。浚州守将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何灌退保滑州,滑州就在黄河南岸,跟北岸的浚州隔河相望,甚至有浮桥相连,何灌的部队就是从浮桥上后撤的。
    这个时代的黄河,是北流的,并不是从山东入海,而是一路往北,从天津一带入海。黄河岸距离开封也比后世要远很多,后世的黄河几乎就在开封城外,距离河北的新乡更远,而现在的黄河则几乎贴着新乡,距离开封更远。不过这种远近,对于怯懦者来说没有意义,当金军突破宋辽界河的时候,宋徽宗就嚷嚷着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这种懦弱话语了。
    果然,大年初三,何灌又从滑州逃回东京,这样的人竟然留着不杀。因为他是功臣,宋钦宗继位的功臣,宋徽宗决定禅位当日,阻挡郓王赵楷入宫面圣的就是这个何灌。他本是要取河北前线抗敌的,可一直拖延。他坚决反对将京城的军队调往河北布放,认为金兵不可抵挡,如果将精锐都调取河北,担心无法善后。虽然胆子小,见识倒也有。果然按照他猜测的来了,派往浚州的禁军一触即溃,逃到了南岸的滑州,传闻金军在北岸敲了一夜鼓,然后南岸的部队都逃光了,零头的就是这个何灌。只因为他帮助宋钦宗上位有功,皇帝也只是不肯见他,让他在开封城西北隅继续带兵,对他没有任何责罚。
    随着何灌的逃归,开封一片大乱,其实打败仗也没什么。毕竟金兵初兴,兵强马壮,宋兵陈腐,积弊甚深。可是连打都不敢打,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带着开封最能打的部队防御河北浚州的梁方平该杀,防守黄河的何灌也该杀。但还有一个人更该杀,军队打败了,不想着收拢部队,死守开封,带头跑了,这个人正是宋徽宗。
    他儿子宋钦宗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他,宋徽宗借口东巡,任命亲信蔡攸为他出巡的行宫使,跟他一起仓惶出逃,这影响就太坏了,不管官府怎么封锁消息,怎么安抚民心,开封城的居民也不可能相信。
    此时有能力的都想着跑,往南方跑,蔡京显然是有能力的。老皇帝没跑,蔡京自然不敢跑,老皇帝都跑了,他就毫无顾忌了。新皇帝微信不足,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更何况新皇帝身边,也大都是蔡京提拔的官员,不可能针对他。
    蔡府大乱。家丁、仆役乱作一团,有的是按主人的命令收拾家私的,有的是树倒猢狲散趁乱逃跑的,还有趁着混乱偷鸡摸狗的。
    看守李慢侯的家丁,此时早跑的没影了,机会比他想象的都好。
    但李慢侯看着这如同抄家一样的情景,反而叹息了一声,跑当然是要跑的,此时不跑,就是傻子了。
    从容的带着细软,跟金枝一起,大大方方的走后门离开,路上遇到了太多蔡家人丁,没有一个管他。
    此时李慢侯穿了一身普通人的衣服,是让金枝这几天偷偷弄来的,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装着一百两黄金,他有一千两,剩下的都暂时扔进蔡家水池深处,日后有机会在捞出来,带是带不走的,一千两黄金将近八十公斤,他根本背不动。
    有一百两,其实也够他度日了。
    但站到街上,他才明白,什么叫大厦将倾,什么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街面全都乱了,到处是扶老携幼出逃的居民,夹杂着富人家的马车、童仆,拥挤在城门处。守城的士兵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跟居民在城门处互相对峙。
    “老爷,不然我们回去?”
    金枝死死拽着李慢侯的衣袖,生怕在人群中挤散了。跟李慢侯不同,金枝对蔡家的观感颇好,好吃好住,府里上下对她都客气,连她喜欢的这个名字都是蔡府给起的,她实在找不到逃走的理由。
    “回去?蔡京都跑了,回去干什么?”
    李慢侯没好气道。他在生军队的气,这时候挡着老百姓干什么,这些人对守城没有任何帮助,让他们逃出去,没准还能节省守城的粮食。如果说担心金兵趁乱夺门,那担心的也太早了。不知道这命令是哪个狗官下达的,逃跑的皇帝不拦,却要拦着百姓?
    不光是李慢侯这样想,其实所有的人都这样想,尤其是挤在最前面的一群学生叫嚷的最凶,出口成章的跟士兵对骂,其他百姓在身后帮腔,让一群学生更加得意。
    这应该是附近的太学生,李慢侯心中猜测。他不认识汴梁城的路,所以一路上聪明的跟着逃难的人群,一直走到了这座城门前。正对着城门的,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南北大街,这是汴梁城的御街,南至南熏门,往北通往内城,直达大内(皇城)。李慢侯方才在路上,看到了不少官府机构,太学、武学、国子监都位于大街两旁。
    北宋优待读书人,给予大量的特权,一旦考上一个功名,基本上就是人上人了。每年科举放榜,有大量达官贵人在榜下捉女婿,称之为榜下捉婿,传为美谈。包括蔡京,就在榜下捉过女婿,可惜捉了好几个,比如吴敏,都碍于蔡家的名声不敢接受,可这些读书人,一旦真正迈入官场,却往往开始攀附蔡京这样的权贵。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讲道理的朝代,读书人就特别跋扈。比如汉朝的太学生,明朝的江南士子,这些借着身上有功名的特权,可以直接跟官员对话,对上拉帮结派威胁官府,对下嚣张跋扈欺压良民,甚至衍生出一种雇秀才打人的文化。北宋也不例外,北宋朝廷号称养士两百年,养没养出可用之才不知道,同样养出了一群跋扈的学生。
    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是学生之间天然会形成一种联系,容易煽动起来,因此在讲道理的王朝,学生们往往更容易对外表达自己的意图,展现自己的力量。
    前两天,宋钦宗刚刚继位,太学生们就大大漏了一把脸,他们在开封府击打登闻鼓,将蔡京党羽中主要六人评为六贼,要求新皇帝斩杀这些恶贼。他们代表一种民意,这些奸臣也确实名声恶臭。但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却天真的以为他们掌握了评价别人的真理和权力,可以随意威逼官府按照他们的意愿,这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们没有这个权力,他们甚至连黑白都看不清。
    不过学生不好惹,尤其是聚集起来的学生,连皇帝都没办法。
    果然在南熏门这里,守城的军官也得罪不起这些学生,僵持了一会儿后,城门终于打开了。
    学生们欢呼着,带领人群,如流水一样涌出城门。
    李慢侯此时也夹杂在人群中逃亡,他也跟其他人的感情一样,终于开门了,快逃啊。人是群体动物,可一旦裹挟进入一个群体,个体的智力有时候会自然而然的倒退,变成没有理性的动物,成为乌合之众。
    李慢侯此时就没什么思考能力,本能的跟着人群,获得一种群体安全感。
    终于挤出了城门,这时候李慢侯停了下来,往一边退去,他要好好看看汴梁城。
    巍峨的城墙,倾斜向上,高达十丈,人站在前面,不自觉产生一种渺小的感觉。
    李慢侯心中疑惑,这样的城墙,冷兵器时代是如何能够攻陷的呢?赤手空拳去爬,恐怕都爬不上去。
    高大的城墙,给城市带来了安全感,城里的人悠悠的建立起了旷世的繁华,灯火通宵不息。
    李慢侯很遗憾,来到了大宋盛世,却没看一眼东京梦华。现在这一切,即将逝去。
    再见了东京梦华,你从未属于我,我也从未属于你!
    李慢侯突然感觉脸上一丝冰凉,下雪了。
    这时候下雪,真是要命!
    突然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妇人跌倒,突然号丧了起来。自己的男人喝骂不已,妇人就是不肯起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不停的抱怨。说下雪了,外面荒郊野岭的,没吃没喝,饿不死也得冻死。
    李慢侯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了一些资料,这是第一次开封保卫战,金兵并没有进城。第二年还有第二次开封保卫战,这次金军才打进城里,但其实并没有完全占领开封。开封是一个人口一百多万的超级大都市,攻城的金军不超过十万人,他们只是占领了一处城墙,并且被开封城里的老百姓堵在了城墙上。
    没错,就是老百姓。
    第二次开封保卫战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在城里的居民的请求下,官府开了武库,给三十万开封居民分发了武器。
    如果这三十万人全是男人,那么背后还有更多的家人,几乎可以说第二次开封保卫战的时候,开封城里依然有上百万人,那么现在入流水一般逃离开封的这些居民总不能都是外地人吧?
    想到这里,李慢侯拉了一下跟跌倒妇人一样,带着极不情愿表情的金枝。
    “走!我们回去。”
    金枝哦了一声,什么都没问,继续拉着李慢侯的衣袖,这次是往城里挤去。
    总算挤进了城,守城的士兵趴在城头奇怪的叫喊。
    “你怎又回来了?城门一关,可就不会再开了!”
    李慢侯挥了挥手:
    “与开封共存亡!”
    城上传来笑骂声:
    “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