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入体,生机犹如光芒乍现。
但也仅仅就是那么乍然一现罢了。
时间短得让,周易都来不及空欢喜一下,便立刻犹如开放的昙花一般,于无声处开放,于无声中衰败。
一切犹如雁过之处无声,水过之处无痕。
而王大小姐依旧还在那里昏睡着,生机黯淡,看不到一点点好转的迹象。
终究还是无用功么?
“唉!”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周易神色有些失望,摇了摇头,立刻闪身退出了房间。
这一夜,京城里一夜喧嚣。
到了第二天,关于京城里出现“妖物”,会勾人魂魄,吸人阳气的消息,便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蔓延开来。
毕竟,整整一队的巡兵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有真凭实据,而且亲眼目睹的人当真不少。
如此妖异的事情自然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惶惶,特别是那些晚上必须出差巡逻的军兵,衙役什么的纷纷告病,以至于弄得顺天府尹大人焦头烂额。又是封锁消息,抓捕谣言生事者。又是一顿板子,强令衙役,并丁们加强晚间巡逻。
可就算如此,也没能把谣言压下去。
反而弄得城内的谣言更加满天飞。
任凭着官府如何想要稳定人心,也丝毫作用没有。
没办法,大明二百年,透尽了自己的信用。
京城的市民百姓又是一贯地见多识广,个性刁滑。远没有乡野间的老农民那么好骗。
何况“官”字从来两张口,京城老百姓能相信官府才有鬼了呢!
真当天子脚下有“愚民”么?
随着谣言越传越广,越来越热,自然而然地便引起了一些人的主意。
不知什么时候,当一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的评言,就开始在京城被人屡次有意无意地说起时。
也就代表着有人开始借机闹事了。
如此一来,官府要真能平息风波才真的有鬼了呢!
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最大的影响便是——一到夜晚犹如街道之上便犹如鬼市一般。就连一些惯常喜欢夜生活的勋贵豪强家的纨绔子弟们也难得地一道天黑便乖乖地回家,一时之间,京城风气大好。
净街鼓都面临了失业的危险。
这么轰轰烈烈的传闻,周易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作为始作俑者,周易其实早就料到这一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时怒急攻心也罢,一时神志不清也罢!
周易既然已经做下了,就没有反悔的意思。早在清醒之后,周易便已经做好了再一次直面阴司的准备。
残毒生灵,掠人生机,本就不该是一位正神所为。
要是周易这一番举动,还惊不动地府,周易反而奇怪了。
周易在家里等了好些天,奇怪的是地府依旧不闻不问。反而是阳间闹得越来越热闹了。
因为“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句话,实在是太有政治意义了啊!
能当大官的,那个不是满腹经纶,聪明绝顶之辈?
夏有夏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秦有赵高,汉有十侍,唐有李牛,宋有蔡京童贯,高俅贾似道之辈。
人心不固也!
而人心不固,妖孽必生。今国势日下,当然会有妖孽为祸朝纲。
至于妖孽是谁?
嗯!这是隐隐间是要闹出大事的节奏。
一时之间,好容易清净了年余的朝堂之上,党争再此纷起。
东林党当然认为阉党跟魏忠贤才是妖孽。
这个说法,在民间大有市场。
而且,东林党文人多啊!
无论小说诗词,评话谣言,皆是东林的拿手项目。
一时间,关于魏忠贤的各种离奇身世开始尘嚣飞起。
甚至都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魏忠贤出世那天,肃宁县内蛤蟆成群结队,于城内城外狂鸣了三天三夜。
而且,魏忠贤小时候,又一次天上下雨,魏忠贤家又亲友来访,竟然就在他家看到了一只大蛤蟆,足足有半人那么高,眼似铜铃,血盆大口,正在屋子里睡觉。当场差点没把那个亲友吓死,于是亲友狂奔而出,路上遇到魏忠贤他爹,才知道那时候屋子里没有别人,就只有才几岁的魏忠贤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啊!
民间舆论如此,那么朝堂之上,皇帝听到的传闻自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家阉党也不是吃素的,岂会束手待毙?
于是干脆倒打一耙,把东林党打成妖孽。
而且阉党原本就借着水浒传的故事,做出过一本东林点将录的。
梁山上的那些不是妖孽,谁是妖孽?
天杀星,天机星,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那些不是妖孽是什么?
梁山之处,才多少年,大宋不就迎来的丙午之变,靖康之耻了么?
这么一看上来,东林党不是妖孽谁是妖孽。
嗯!不但是妖孽,还是祸害大明的反贼。
世间纷纷扰扰,朝堂斗来都去,真是好不热闹!
周家却出奇地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周易回来之后,王大小姐的身体便一天比一天差了。
生机黯淡,精气神皆有不足,一天十二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之中。
刚开始,周易每次用灵力调养一下之后,还能勉强醒过来一两个时辰,跟周易说说话。到后来,灵力的效果越来越差,以至于王大小姐的昏睡时间越来越长。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七月中元之后,周易哪怕用尽了身上所有的灵力之后,王大小姐除了脸色稍稍红润了一点,便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灵气无效,生机无救。
周易知道自己已经拖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这一天,洋鬼子神父终于艰难翻译完了君主论,拿到了周易的酬金之后,便告诉周易,他准备回马尼拉了。来到中国这么长时间,处处碰壁的日子,已经让他失望透顶。
若不是碰到好心的周易,也许他早就已经死在了这遥远而陌生的国度了吧!
他很感激周易。
但周易却偏偏是个异教徒。
这让他很为难啊!
洋鬼子神父到底还是走了,周易难得地亲自送了一回,然后又难得地大方一次,送了不少礼品给他,让洋鬼子眼泪汪汪地差点不想走了。
但也就真的只是差点。
洋鬼子到底还是走了。
第三天,空虚道长终于再次登门了。
一段时间没见,空虚道长竟然愈发有仙气了,须发白眉,衣带飘飘,犹如上古仙人一般。
光这一副卖相,就足以让世人顶礼膜拜了。
奇怪的是,这次的妖孽事件,东林党都神奇地没有将这位牵扯进去。
奇了怪哉!
要知道,皇帝宠信方道术士,从来都是儒生们最忌讳的。
无它!
同行而已!
“何时动身?”大树之下,方寸之间,周易看着天边的流云,幽幽地问了一句道。
本事说好的事情,再来一套客客气气,也就未免太过俗气了,也不符合两位的身份,
“近日!”空虚道长叹了口气回答道。
毕竟,至此一去,十死无生。今日一别,也算相见无期了。
“你心中仍有牵挂?”周易看着空虚道长的神色不对,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问道。
“世上谁无牵挂,世事犹如缠丝乱绕。老道原还以为自己早就勘破红尘,淡然生死。只是这一次回去,却发现世事哪有结束?红尘牵挂反而更多!”空虚老道苦笑道。
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在笑周易。
周易相信,自己的事情肯定也瞒不过对面这老道的。
毕竟,就算不扯什么卦卜之术,周家的事情只要留意,依旧还是能打听得到的。
以老道士的本事,肯定早就知道了。
“你那几个徒弟不省心?”周易笑问道。
“红尘迷人眼,钱财乱人心啊!静虚观恐有后难啊!”空虚老道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算是承认了下来。
“世事因果,红尘承负,老道没想到会来这么快的!”空虚道长突然吐了一口气道。
“与东北之事有关?”周易被老道这么一说,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刹那间汗毛倒竖,胸中一股怒火勃然而出道。
“你不会以为逆天改命,移星换斗这般容易吧!何况,事关龙脉,一朝江山!”空虚道长笑问道。
“不对,有承方有负,有因才有果!怎么可能这样?”周易脑中旋即一想,当即又否认道。
“除非,有人在捣鬼!”周易猛然一惊,不待空虚道长回答,突然道。
天道因果,承负相还。
既然有还,自然就有借。
无论是祈攘借命,还是压胜之术,乃至神明之中的一些运筹之术,不就是天机借还之术么?
周易家的王大小姐突然生机灭绝。空虚道长的几个徒弟突然变得财迷心窍,为了一座静虚观不惜闹得师兄弟反目,以至于空虚道长临行也心中不安。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未必了。
就在周易还在暗自思量的时候,空虚道长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副画来。
话中的人样子,七八分跟周易相似。
周易心中了然,却微微吃惊于古代也有这种“高科技”了。
“这是那日按照顺天府按照巡夜官兵口述,由衙中老吏按图画影弄出来的东西。好在他们自以为遇到的是妖物,还求到了老道这里来。老道一见之下,还真是吓了一跳啊!”空虚道长颇有些皱眉地看着周易道。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周易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地道。
“陛下知道,所以才特意压下了此图,没有公布!”空虚道长说道。
“朝堂上现在为了妖物之事闹得很大,彼此攻讦,陛下想不过问都不行,而且陛下见过你!”空虚道长接着又解释道。
周易嗤之以鼻。
借口就是借口,哪怕没有这时,阉党跟东林就能和平共处了么?
倒是小皇帝有些大出周易意外了。
不过梦中一件罢了。小皇帝竟然还能凭着片纸把自己认出来。
记忆力当真不错。
当然,情商也够高的。
毕竟,皇帝亲自帮忙压下了此事。
周易想要不欠个人情都不行。
或许,历史真的是开了个恶劣的大玩笑,才让他早早驾崩,然后让他弟弟接位的。
“陛下想要见见你!”空虚道长说道。
“正好,我也有本书想要送给他!”周易笑了笑,没有说见,也没有说不见。反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稿子来,然后随手一抹,一大叠刚刚翻译完的稿件便变成了一本完整的书。
“君主论?”空虚老道有些好奇地接了过去,然后看了看封面道,然后直接打开,还没看几行便皱着眉头嘀咕道:“似乎不是中原文人所写,上面文法似乎有些不通!”
“本就是外夷所作,我刚刚托一个传教士翻译出来!”周易笑了笑,并不是很在意所谓的文章修辞。
空虚道长闻言,没有说什么?然后静静地看了下去,只是刚刚看完第一页,脸色便渐渐变了。
“这是帝王术啊!”空虚道长一脸难看地合上书本问道。
“然也!”周易笑着反问道。
“蛮夷无耻,满篇厉害之道,全无半点仁心!”空虚道长明显有些反感地点评道。
“法术势而已。昔日汉帝也说过,汉家自有制度,王霸之道杂之。老道,你可不是儒生,何必学得那些儒生般道貌岸然,伪君子一般?”周易有些好笑。
“我会帮你转送给陛下的?”空虚道长呵呵一笑道。
“那就多谢了!”周易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道:“若陛下看过此书之后,还愿意见我,我自会再去见它!”
“那老道我就先告辞了!”空虚老道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道。
周易一直将空虚道长送到了门口,并约定了再见之日后,才拱手作别。
两人都甚是洒脱!
看着空虚老道一个人消失的背影,周易脸上的浅笑随即便化作了冰霜,轻轻地冷“哼”了一声之后,关上的大门。
空虚老道一路向着皇宫走去,路过一个水沟的时候,随手便便将“君主论”丢入了水沟之中,“呵呵”地得意浅笑了两声之后,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