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瓦市西坊,慈安居。
不大的院子,里外显得有些破旧,唯独孩童密集的声音,增添了几分活力,张九抱着一堆柴火跑进厨房,喊道:“二姐!!二哥问馒头好了没有,再耽误时辰就晚了,赶去马行街还要时间呢。”
“快了,就快熟了。”
一个少女应着话,然后接过了张九手中的柴火添进了灶台,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看着有些瘦弱,但眉宇间有着那种邻家的温婉。
慈安居,原本是张妈妈心善,收养了几位孤儿。
后来受到开封府关注,每年就拨了点钱,张妈妈手头略微宽裕,就更不忍心外面流浪的孤儿受苦,慢慢的人就多了起来。
慈安居,包括张英在内,男孩有13人,女孩27人,共四十人。
而这间院子,大约百来平。
哪怕都是孩子,院内也是挺拥挤的,厨房也只是一个小房间,勉强能让两个人转开,平日里,也就是二丫在做饭。
男孩有姓,后面加了个数字。
女孩干脆就没有姓氏,或者说,平日里不喊,就大丫、二丫、三丫,过十了,就喊小丫、小二丫、小三丫,再过十,就喊闰丫,闰二丫了……
毕竟,哪怕是张英这么个名字,那都是要请街头写信的先生帮忙,才能取出来的。
要百文钱呢!
可不敢取,左右名字都是一个称号,大家也不在意。
这年头呢,自然是重男轻女的,所以,总是有弃婴,似乎知道张妈妈的善名,那些丢弃女儿的人,都把婴儿放在了慈安居门口……
起初只收养了十来个孩子的张妈妈,不得已收养了四十个孩子。
官府也不肯多接济,可孩子们要吃饭,所以张妈妈只能日夜做女红赚钱,终于,在去年积劳成疾,不幸去世了。
留下的孩子中,十岁以下的女孩,有二十一人……
唯有先前收养的六名女孩已经长成了少女,最大的大丫也才十七岁,其实,这批孩子都不大,张英最为年长,也只有十九岁,张大也才十八岁。
女子收入,自然更低。
而且还与手艺有关,也就大姐的女红出色,能够每月挣五贯钱,其余妹妹,加起来也挣不到五贯,只能帮人浆洗缝补赚点辛苦钱。
张英几兄弟已经很拼了,可依旧难以让家人吃饱。
若非邻里多有接济,这边王婶送来一袋米,那边李大叔送些卖剩下的猪下水,赵爷爷又送壶油,刘婶送几件旧衣裳……
可以说,张家这些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张家兄弟为了报恩,才揽下保安的活,每户每月仅收十文钱,便跟黑虎会对着干,若非张英跟大佛寺的和尚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又颇有天赋,早就被黑虎会欺负惨咯。
瓦市西坊的街坊,也会被讹得苦不堪言。
帮派之间争斗,会直接开打,而青皮混混讹人,一般不动武的,他们怎么做呢?他们把匕首塞别人手里,然后握着别人的手,给自己肚子来一刀。
死了,就收破家的钱。
没死,就养着吧……能讹一辈子。
所以这事官府都管不了,黑虎会的人来收钱了,还真不敢不给,不给,第二天就来人搏命了,你就得惹上人命官司……
人家常年进府牢,跟捕头熟得很。
结果如何,还用想吗?
张家兄弟懂得感恩,王家米铺的王婶又经常送米给他们,所以,张英拼着不要命也闯了樊楼,想要把王语嫣救出来。
结果,自然是差点家破人亡。
好在遇到了苏彧这么个贵人,才化险为夷,张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报答,能够回报的,只有那颗心了。
所以。
天不亮,二丫就拿家中剩下的钱去置办了白面和羊肉,调馅,和面,蒸馒头,再煮些梅干,放点饴糖,就是酸梅汤了。
并非是给自己吃的,而是要送到马行北街,给恩公家准备的早餐。
那边,大姐缝了一整晚,新缝制了一个荷包,这大概就是他们家能拿得出手的全部东西了,这肯定还不了这份恩情,但是,心意必须尽到。
门口,王仓实的妻子,王陈氏,也就是孩子们口中的王婶走进了院子,看着孩子们忙活的样子,她招呼了下张二,说道:“老二,过来下。”
张二放下手中的背篓,看向了这个胖胖的和蔼女人。
亲切的喊道:“王婶。”
王婶点了点头,等张二靠近,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说道:“昨天多亏你们救了语嫣,这个先拿着,给英哥儿补补身子。”
“不不,王婶,不用的,我们……”
张二正要推脱,王婶就横起了眉毛,不悦道:“让你拿就拿着,英哥儿伤了,你总不能让平安堂再赔钱给他补身子吧?”
“更何况,你们感恩,我王家就寡恩吗?”
“拿着!”
张二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这锭银子,制式官银,12两半的重量,折钱就是25贯,抵王家米铺一个月的收入了,绝对不是小钱。
“还有,帮王婶把这几件衣服带给语嫣。”
“嗯!”
布置完,王婶就离开了,可是其他街坊却陆陆续续的来了,送钱的送钱,送粮油的送粮油,张英这次的义举,得到了全部街坊的称赞和认可。
也让张家兄弟深深感动。
这就是汴京了,它有黑暗,有不公,但也有温情和感动,陌生人来东京,邻居都会帮忙打扫,请客吃饭,介绍购买最便宜实惠的家什,还帮忙参谋,做什么营生最合适……
这是一座充满了人情味的城市。
就连官家,逢年过节,也会给大伙儿发福利,虽然不多,但是每年冬天,老百姓都能领到官家发下来的木炭、薪柴。
这是现代化之前,唯一的文明城市……
……
当张家带着东西,十多名兄弟姐妹来到平安堂时,平安堂已经吃过早饭了,但是,苏彧还是收下了馒头,或者说,羊肉包子。
荷包称赞了句后,就直接挂在了腰间。
见几个小姑娘看着自己,苏彧还调皮的冲她们做了个鬼脸。
“rua!!!”
小姑娘们纷纷笑了,只有一个面容精致,眼中却沉着死寂的小姑娘无动于衷,她反而问道:“你跟开封府尹的官谁大?”
“我大。”
“那好,我给你当侍女。”她很平常自然的说道。
某个俏萝莉顿时紧张了,她拉着苏彧的衣角,警惕的看着小姑娘,但是小姑娘没有理她,只是直视着苏彧,等着他的答案。
苏彧则诧异的看着她,然后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问题儿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