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纪长泽带香兰回来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香兰用过无数种法子,他都轻描淡写的避了过去。
春竹这小丫头虽然也没什么心机,但撞见过几次香兰对纪长泽暗送秋波,虽然没抓到什么现行,但心底也开始极为不喜香兰。
原本香兰刚来的时候,春竹还是很高兴,想要和她好好亲近一下的。
毕竟她在宫的时候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宫婢,一部分是踩高捧低,一部分就算是对春竹没什么恶感,也不想因此得罪杨妃。
难得来个和自己一样的丫头,她自然是兴高采烈。
结果发现香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满心朝着纪长泽去后,她就对着香兰的态度冷淡下来。
全家倒是唯有不知情的江心厌会对香兰说几句好话。
可香兰在家里最怕的就是江心厌。
听听江心厌说的这些话吧:
“驸马那话做不得真,你也别被他说的什么嫁老头的话吓到了,他这个人心肠好,等过几年,还是会放你出去的。”
“到时候我们给你找个本本分分的踏实人,家有薄田,也有房产的,你这样勤快利落,肯定能和人家把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
其实并不勤快也不利落只想上位的香兰:“……”
她觉得,九公主是在威胁她。
什么叫把她嫁给本本分分的踏实人?
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是家里只能称得上是小足的人家罢了。
如今她还没勾引上九驸马呢,九公主就已经盘算着把她嫁给泥腿子了。
九驸马还只是让她干活,说嫁老头每次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九公主这个模样,明摆着是认真的啊!
香兰震惊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机算得上是十分超脱的。
当初在五驸马身边的时候,竞争那么激烈她都能脱颖而出,在五驸马要成亲的时候,其他伺候过的丫头都被发了一笔银子送走。
只有她,成功留了下来,还被好好养在了外面。
五驸马和她说这次要做的事的时候,香兰是信心满满的。
一个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的男人。
一个柔弱善良,特别好糊弄也不受宠爱的公主。
还有个凑数的宫婢。
她都想象到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美好未来了。
先从九驸马这边捞一笔,等撺掇着九驸马与九公主感情出现裂痕后,再试试看能不能引导九驸马将九公主卖掉。
到时候这边捞到了,回到五驸马身边,又能赚一笔。
结果……
江心厌坐在院子里,小口小口喝着羊奶。
见到香兰打扫完了屋子走出来,她笑着招呼:“方才我让春竹把水烧热了,一会你做饭洗涮的时候就用热水吧。”
“我昨晚看医书才知道,女子若是用多了凉水,不光容易月事来了疼,以后还可能子嗣艰难,你以后可要小心着点。”
香兰身子一僵。
依照她多年宅斗的经验,这句话分明和之前一样,也是在意有所指。
九公主……这是在威胁她如果再敢伸手碰自己不能碰的东西,就要毁了她的生育能力吗???
在九公主平静甚至带着点微笑的视线下(天啊,她好可怕,说出这样的话居然还能面带微笑好像很友好一样),香兰僵硬着脸点了点头。
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进了厨房。
屋内果然正热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水,可香兰的心底却冰凉成了一片。
完球了。
她在心底抓狂。
九公主,竟然这么会宅斗的吗??
如今九驸马不受她勾引,九公主又虎视眈眈。
这任务哪里是最低档难度。
分明就是最高的。
还在小口小口喝羊奶的江心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给香兰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她是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最近驸马很喜欢出去跟胡伯他们一吃吃喝喝喝酒,虽然也是每天的不着家,但因为驸马基本都是前一天跟其他的姐夫们出去吃法,然后打包回来。
接着用打包回来的饭菜去请胡伯吃饭。
没花费什么银钱不说,胡伯就住在巷子这边,江心厌知道驸马在哪里,心里也能放得下。
前些天驸马还从胡伯那讨了一本医书回来。
胡伯家本来就不是京城本地人,据说胡伯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四处都走过的,后来他在京城里面开了个铺子,挣的也是辛苦钱,儿子和女儿就都还在老家。
也许是这次老家遭了灾,驸马每天都去找他安慰吃酒,两人的关系居然慢慢好来了。
这本医书也是胡伯从前意外得到的,发现里面的内容十分详细,甚至比得上一些大夫的不传之秘之后,就一直珍藏。
但驸马讨要,他还是给了驸马。
女人最好是过了二十岁再生孩子这点,也是驸马从这本医书上面看到的。
若说是从前,江心厌肯定是不相信的。
但驸马对她如何,她心里是有感觉得。
虽然前阵子莫名其妙冷淡了一些,但也很快恢复,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好一些。
而女人若是二十岁之前生孩子容易出事,她从小在宫长大,也可以得到不少佐证。
比如说她的亲生母亲王采女,就是十七岁的时候生下的她。
当时一度难产,险些一尸两命,那个时候宫还派了太医来,险之又险的才保住了母女二人性命。
只是后来父皇发现生下来的是个公主,就瞬间没了兴趣。
撤了太医医药,王采女就是在这个时候没调养好,落下了病根。
而在江心厌小时候,也是见过许多娘娘原本大着肚子,结果生孩子的时候要么孩子保不住,要么孩子与母亲一道去。
如今回想一下,她们的年纪的确都未曾过二十。
江心厌感到十分惊奇。
她悄无声息的,将刚得知的这些憋在心底,谁也没说,只悄悄去探查了一下周围的女子生子情况。
因为生子去的女子们,居然百分之九十都是二十岁以下。
江心厌还是很惜命的,于是在纪长泽说出分床后,她思虑一阵,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当,但还是答应了。
反正只是分床不是分房。
夫妻两个每天都朝夕相对,她又能感受到驸马的珍视,心底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喝羊奶可以让身体好这点,江心厌也是从医书上面看到的。
她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用。
因为从小时不时就被站规矩,或者罚跪,江心厌今年还不到十六岁,就落下了阴雨天腿脚疼痛的毛病。
自从喝了几天羊奶,不说突然一下好了,但也的确减轻了一些症状。
这叫补钙,江心厌自然是不知晓的。
她只知道这本书简直神了,里面讲述的每个例子都是她从前不知道,也没人说过的,但若是验证,又发现这书上写的是对的。
所以这几天,她每天早晚都要喝一碗羊奶。
春竹也喝。
本来也给香兰买了。
但不知为何,香兰好像不是很喜欢羊奶。
哪怕她特地说了这是好东西,香兰也只是跪下求她,说自己一定好好干活,让江心厌不要赐她羊奶。
说来惭愧,作为从小到大都被欺负大的九公主。
江心厌其实是没多少宫斗经验的。
因为人家欺负她,根本不需要弯弯绕绕。
宫斗的基础是在斗了会有人撑腰上面的。
江心厌与王采女不管是强硬出击还是小心绿茶,皇帝都不会看她们一眼。
人家自然不需要多费工夫。
欺负就欺负了,根本不用找理由。
所以对于香兰的脑回路,江心厌是根本不明白的。
再加上香兰拒绝的理由是自己不爱喝。
她虽然不懂为什么不爱喝要用这样的表情动作,但还是答应下来,只暗暗可惜对方错过这么好的东西。
然后每天和春竹一喝的可快乐了。
至于给香兰找人家,江心厌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丫头出身,得了主家恩赏可以归还身契,从此之后就是个自由人,但到底曾经做过丫头,找人家能找到那种家里面有田地有房屋的,在京城称得上是不错了。
虽然是平民人家,但这种只要两口子好好过日子,都能把生活操持的不错。
哪里有问题吗?
等着纪长泽回来的时候,江心厌就顺口把以后香兰干活还是烧热水比较好的话给说了。
纪长泽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满眼哀怨,仿佛在他不在的时候受了天大委屈的香兰:
“公主既然有这个善心,那自然是听公主的。”
“香兰,公主一心为你,你还不赶紧来谢谢公主。”
香兰委委屈屈上前,盈盈一拜,语气里都充满了较弱:
“香兰谢过公主体贴。”
“不必。”
做了一件好事,江心厌心底很高兴。
她一笑,脸上就显现出了一些在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出来。
“你来到我们家后,一直都尽心做事,我们也自然投桃报李。”
香兰:“……”
她整个人都僵了僵。
投!桃!报!李!
这不就是她做初一对方做十五的意思吗?
九公主这是在暗示她,若是她要敢做出对朱家不利的事,就要全部在她身上还回来吗??
她可是十分清楚自己在纪家都做了什么的。
光是勾引纪长泽就做了无数次,只是没成功罢了。
还有纪长泽的书房,她也悄悄打探过不少次了,直到后来五驸马告诉她,纪长泽家都成筛子了,她才没再那么殷勤的要去“打扫”书房。
结果,九公主居然就这么故意笑吟吟的跟她说投桃报李。
香兰咽了一口口水,求救一般的看向纪长泽。
然而,这个乡下来的九驸马,就跟看不懂这么简单地暗示一样,一直笑着看向九公主,嘴里还在说:
“公主真是仁善。”
香兰:“……”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刚来纪家的那几天。
那个时候也是纪长泽把她使唤的跟老黄牛一样,九公主闭眼吹他善良。
不是。
这一家都是有毛病的吗??
九公主可不知晓香兰内心有多么崩溃。
被自己的驸马夸了,她内心羞涩着呢。
羞答答的就进屋看书去了。
春竹陪在她身边进屋,进去之前还先警惕的看了一眼香兰,发现她没有做出之前那些勾引人的举动,才放心的跟着进屋。
进去之后,她一边熟门熟路的拿抹布擦桌子,一边对着江心厌抱怨;
“公主,奴婢瞧着这香兰一点都不像是粗使丫头,干活也没您说的那么麻利,尤其是擦桌子,每次都是擦一遍就了事,根本不用心。”
“谁家的丫头干活是这样的,早就被管事的给赶出去了,何况她又那个长相,怕是五驸马送来膈应您的吧?”
江心厌一开始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自从发现纪长泽对香兰的态度就是对待一个普通丫头(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在嫌弃对方干活不利索后),心态就转变了。
“她如今瞧着还好,干活也勤快,五姐夫送来的丫头,也不好送走,我们对她态度好点,过个几年就放她自由,也算是两全了。”
春竹憋了一下,还是没把自己看到香兰冲着驸马爷暗送秋波的事说出来。
反正驸马爷也没上当。
这个香兰是五驸马那边送的人,想送走是不可能了,不然前脚送走,后脚宫就能给公主安个善妒的名声,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如何磋磨。
既然驸马爷不上当,她还是别说出来,平白让公主不高兴。
春竹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外面。
她真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香兰身边,看住她,不要让她趁着公主进屋就勾引驸马的好。
院子内的场景却与春竹想的完全不一样。
等江心厌春竹一走,院子里只剩下香兰跟纪长泽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处在紧绷状态。
就是那种,仿佛命悬一线,时时刻刻感受到紧张感的痛苦时刻。
香兰悄悄挪动,打算不动声色的躲到柴房里。
然而,她还是被抓住了。
“香兰啊,你之前说你们府的奴婢一个月多少月钱,每个月发多少布料,一个府有多少奴婢来着?”
“你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问,你回答的时候可以顺带把地再扫一遍。”
香兰;“……”
来了来了。
她最近都放弃勾引纪长泽了。
不然谁能在只要是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情况下,对方就催着自己干活还能做到勾引的。
此刻纪长泽终于还是问了,给香兰的感觉就像是头顶上一直悬挂着的刀终于落了地一样。
她认命的一边开始扫地,一边回答了纪长泽的问题。
至于纪长泽为什么要问五驸马府的情况?
这个乡下来的驸马爷一直都致力于向其他权贵靠拢,想要打听一下学习一下太正常了。
她虽然离开府有几年了,但毕竟是从小在那长大的,说是了如指掌也不为过,就这么心底带着对“啧,到底是个乡下人”的鄙夷,叭叭叭的全说了出来。
纪长泽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敲打着不存在的算盘。
要知道,五驸马的父亲可不是家出身,母亲虽然是官宦之女,但家底也不行,能赔给女儿多少嫁妆。
可就是这样的一家人,光是一个府养着的婢女仆从就有一百多个。
比得上公主府的用量了。
公主府靠的是皇帝的补贴,五驸马家里靠的是什么?
再核算了一下五驸马每次出行选的地方,吃的菜,去玩的地,那些婢女仆从的月钱,补贴。
纪长泽很快在心底得出一个五驸马手里该有的钱数目。
甚至五驸马家里账上的银钱数目,他也算了个大概。
五驸马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
他派人来想要搞离间。
结果纪长泽反手就偷家。
第二日,纪长泽照常来到胡伯家,一吃了一顿早饭。
胡伯虽然被人家胡伯胡伯的叫,但年岁算不上很大,今年也不过四十多岁,生的是身强力壮。
只是最近因为儿子女儿没了消息,看着憔悴许多。
瞧见纪长泽来了,他精神倒是好了一点,将人迎进了屋内才低声说:
“我按照你之前的话,把你给我的那些钱洒了出去打听,果然打听出了一些东西,凤国四处已经乱来了。”
“意料之。”
纪长泽一点都不意外。
凤国自从皇帝开始不靠谱之后,上行下效,只要是掏的出钱,就能买官。
官员的大小取决于掏钱的多少。
甚至就连京官都能买卖。
当然了,除非是一部分家里本来就是官宦人家,花钱买京官为儿子铺路的,不然大部分买官的人都是冲着当一方父母官去的。
毕竟只有天高皇帝远,他们才好操作,才能更简单的将自己花出去的钱从百姓身上赚回来。
原本的青天大老爷变成了一个个吸血鬼。
而且这些人没什么下限。
谁花钱买官只是为了能好好做父母官啊。
他们习惯了用钱摆明,若是苦主闹,就花钱贿赂上司,上司不收没关系,只要钱方面到位了,总是会有比上司更高的官员收的。
官员本来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基石烂了,根子也就烂了。
“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实在是没活路了才闹来,大多都是没扑腾两下就被当地官府镇压,一些官府没报上来,一些镇压不住才报上来。”
纪长泽问:“那些报上来的,朝廷怎么处理的?”
胡伯神情悲悯:“派出军队镇压了。”
又是一个意料之。
但心底总是要不好受一些的。
朝廷哪怕连问一下原因的意思都没有,也不去想想为什么好端端的,风调雨顺的,原本老老实实的平民突然□□。
就这么直接处理了,平民们死的一个不剩下,逼他们造反的官员却还是好端端的坐在公堂上。
这样处理的确是可以一时间镇压住剩下一部分蠢蠢欲动的人。
但没用。
再继续下去,反正不造反也是个死,造反了也是死,人们还是会选择造反,这样哪怕是死了,死之前也能吃一顿饱饭。
胡伯见纪长泽若有所思,也不敢打扰。
他的家乡遭灾,据说是那边乱的不行,人们流离失所,还有匪徒。
他丢下京城的产业亲自去找,只找到老宅烧成了焦炭的样子。
女儿是嫁给本地一家富户人家的,也同样是被烧成了灰。
胡伯没找到儿女,只能回到京城每天以泪洗面,直到有个从之前那些劫难逃回来的老乡告知他。
家乡根本就不是遇到了天灾,而是人祸。
今年家乡风调雨顺,本来大家过得很好的,可有个新官走马上任,一上来就要求城内富户们交钱,不光是这些富户,就连老百姓也上调了税收。
老百姓们不懂这个,富户们却是有人知道的。
他们不愿意当冤大头,就联合来,商量着将这个吃相难看的官员告上朝廷。
当时大家填写联名状,几乎是有头有脸的人都参与了。
胡伯的儿子和女儿的夫家也在其。
结果联名状要递上去的前一天,城内遭了匪徒。
所有签下联名状的人家,全都被烧杀抢劫一空。
而当时那些人杀红了眼,连普通的没有参与这些事的百姓都没放过,当然,也可能是觉得只杀那些人的话实在是太过显眼,这才随便找了一些普通人家杀。
当时城内乱了三天。
三天里,火焰冲天,四处都是呼救声,而官府那边却只象征性的拍出来一些衙役看了看。
衙役的家人们,匪徒都是绕路走的。
若说这些匪徒真的是从山上下来的,他们是怎么知道衙役的家人在哪里的,他们连这么多人都杀了,难道还害怕得罪官府吗?
普通百姓们是不知内情的,甚至不知道当地官员上报的是遭灾。
胡伯的这个老乡是因为当初差点在联名状上面签字,但正巧他外孙子生了病,他赶去外省探望,这才逃过一劫。
但他分出去住的小儿子家却没能逃出去。
而他的家,也在他不在的时候被匪徒抢劫一空,回来看妻子和大儿子一家都没了,他四处查探才看出端倪,想来京城告状,到了京城才知晓,那新上任的官员,竟是皇帝妃子的亲戚。
还是很受宠的杨妃。
他当即歇了这个心思,被胡伯收留住了下来。
之后,就是纪长泽上门了。
胡伯看向一直在思虑着什么的纪长泽:“纪先生,现在我们要如何?”
纪长泽脑内已经把无数个造反点全都标注了出来。
照着这个趋势下去,不出五年,凤国绝对玩完。
他将手上的杯子重重放下,语气倒是平静的很:
“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