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少年人的声音,温和醇厚。
“诶,”老人应诺,下一刻却指着床边啊了一声,“她好像醒了!”
少年看了过来,果然见到床上的女子微微动了动。
苏箬芸艰难的睁开眼,入目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旁边是个五十来岁满脸皱纹的老仆。
她想要张口说话,喉中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
“你先别动,喝口水润润嗓子。”
少年说着想要扶她,伸出手却又觉得不妥,赶忙收了回去,示意老仆过来帮忙。
老仆赶忙将苏箬芸扶了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了她。
考虑到她病着,水中没有放茶,清凉的液体从喉中滑落,苏箬芸连喝了几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多谢。”
她轻声说道,又问:“不知公子何人?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你之前晕倒在了我的院前,我当时正要出门,恰好看到,就先把你带回来了。”
少年人说着指了指外面。
苏箬芸想起自己晕倒前的画面,点了点头,眸光微敛:“多谢公子好意搭救,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故而才会晕倒在街头,着实给公子添麻烦了。”
她说着掀开被子准备告辞,却被少年拦了下来。
“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好多官兵在找你。”
苏箬芸动作一滞,下一刻五指成爪,轻轻一晃就来到了少年跟前,紧紧捏住了他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年一惊,旁边的老仆亦是如此,回过神后抄起一旁的绣墩就往苏箬芸身上砸去。
“刘叔住手!”
少年被捏着脖子,只能抬起手哑声阻拦。
老仆停了下来,看向苏箬芸的目光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友善,盯着她握在少年脖子上的手,似乎要把她瞪出个窟窿。
苏箬芸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果然察觉自己脸上的易容不知何时已被洗去,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少年顾不得脖颈上传来的疼痛,哑着嗓子解释。
“你晕倒的时候蹭脏了脸,我们把你抬进来后我就让刘叔给你擦洗了一下,然后……然后就看到了你的真容。”
“不过你放心,我并不相信官府的那套说辞,所以也没有打算去官府告发你!不然你现在不可能还好好的躺在这儿。”
苏箬芸听着他的话,手上却并未放松,而是让老仆去打开窗户。
窗外一片漆黑,显然已经入夜。
少年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再次开口:“现在已经是丑时了,从你昏迷到这会儿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我若想告发你,不必等到现在。”
苏箬芸看着外面沉沉的天色,这才信了他的话,松开了握在他脖子上的手。
“抱歉,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少年咳了几声,让老仆递了杯水给他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些。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面对这样的罪名,的确是要谨慎。不然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甚至会牵累族人。”
苏箬芸低着头没有说话,再次靠到了床边,似乎刚才那一番动作已经让她疲累不堪。
少年这才想起什么,让老仆将炖好的汤端过来。
老仆想起苏箬芸之前的举动,恨不能立刻将她打出去,哪里还愿意伺候她,权当没听见似的扭过头去不理会。
谁知他家少爷却亲自去将桌上的汤碗端了过来。
“我本来想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可是……又怕让人发现你的身份反倒害了你,所以也没敢去寻医问药。见你脸色苍白似是气血不足的样子,就让刘叔炖了些汤给你,你先将就着补补身子。”
苏箬芸看了一眼汤碗,见里面躺着一只猪蹄,还放了红枣等补血养气的食材,倒是正适合现在的她。
她再次说了声多谢,伸手接过,两只手却隐隐有些颤抖,勺子不断在碗边磕碰。
少年见状忙又将碗拿了回去,再次低声去唤老仆。
老仆被他连叫了好几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碗一口一口的给苏箬芸喂汤。
苏箬芸确实饿了,加上怕自己不吃东西会影响腹中的孩子,接连喝了三碗汤才停了下来。
少年许是头一次见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食量,忍不住转过头去笑了笑,待老仆将空碗收了回去,才再次开口对苏箬芸说道:“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明日我让刘叔去买,我看你这样子真得好好补补。”
苏箬芸摇头:“不必了,我明日就走。”
明日?
少年皱眉,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不知多少官兵在找你,你这次是恰好晕在了我门前,若是换个别的地方,只怕早已被人换了赏钱,投入大牢了。”
“所以我更不能留在这儿,”苏箬芸抬头,“你可知道是谁在找我?下令捉拿我的又是谁?若是让人发现你收留了我,会是什么后果?”
少年挑眉,神情不屑,说话时唇角带着一抹讥讽,与之前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知道啊,不就是知府大人,还有荣郡王。”
县令大人被杀,以及顾家灭门惨案发生后,荣郡王以途经此处亲眼见到现场惨状,不忍县令及顾家蒙冤为由,给京城递了折子,想要亲自审理此案,为枉死之人寻求公道。
京城很快传来圣上的旨意,不仅答应了荣郡王的请求,还责令各地府衙协助荣郡王办案,定要严查不待,不得放过两案元凶。
所以现在街头巷尾,谁都知道如今负责此案的不仅有知府大人,更有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荣郡王。
叶姑娘被定为两案的幕后真凶,苏箬芸又被视为叶氏党羽,那么下令缉捕她的就一定也是这两人。
苏箬芸听着少年的言语,眉头蹙得更紧。
“既然知道,还敢收留我?你就不怕……”
“怕就要把你赶走吗?就要明知官府是错,还要助纣为虐吗?”
少年微仰着下巴说道。
苏箬芸眸光微闪,缓缓道:“你怎知官府就一定是错的?”
“因为他们说要给县令和顾家伸冤啊,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说县令是一身正气的好官,顾家是梁安有名的积善之家。”
“可是连我这样并非梁安本地人的平头百姓都知道顾家是如何为非作歹,县衙是如何收受贿赂姑息养奸,官府又怎么会完全不知情?怎么会一点儿都查不出来?还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明知顾家和县令的罪责,却为了揪出叶姑娘而颠倒是非黑白,那就证明他们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而叶姑娘要么影响了他们达到这个目的,要么叶姑娘本身就是这个目的,所以他们才会为无所不用其极的把所有罪名都推倒了叶姑娘身上。”
“如此一来反倒说明叶姑娘是无罪的,那么所谓叶氏同党的你,自然也是无罪的。”
少年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堆,过了好半晌没听到周围的动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犯了自说自话的毛病,有些赧然的对苏箬芸笑了笑。
“瞧我,跟你一个女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总之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踏踏实实在这里住下就是了。”
“这院子里只有我和刘叔两个人,惯常也没什么旁人过来,即便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自会将人打发走,不让你被发现。等什么时候风声过去了,或是你的家人来接你了,你再离开便是。”
“对了,我叫周鹄,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