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从三夫人的身上看到了小闺女的未来,遂决定给她请个严厉的教养嬷嬷,趁着年纪还小把她的性子扳回来。
林崇庭知道江氏病了,使奴才往内院送了不少好东西,下了衙又来宽慰她许久,虽没有留宿,倒也没去其他姨娘那里,而是去了书房,这让江氏心里舒服不少,还打发丫鬟送了一回补汤。
添补后的嫁妆单子是两天后送到金九音手里的,瞧着比上次看到的多了好几页的嫁妆单子她嘴角翘了翘,然后姿态优雅的看了起来。
送嫁妆单子过来的依然是香兰,侯在一旁惴惴不安,心道:也不知这回四小姐能不能满意。
金九音轻笑一声,香兰猛地抬头,只见她似笑非笑地弹着嫁妆单子,随手就扔在了桌上,跟上回的动作一模一样,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四小姐,您有何吩咐?”
金九音往后靠去,姿态恣意又潇洒,“听说颖堂姐的嫁妆里有两盆半人高的红珊瑚摆件,我十分喜欢,不知道二婶肯不肯割爱?”
香草惊愕,这?四小姐如何知道的?
对上四小姐明亮的大眼睛,她嗫嚅道:“这,奴婢要请示夫人。”
“这是你一个丫鬟能做主的吗?肯定要请示二婶。”金九音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对了,颖堂姐的嫁妆里头楠木梳妆匣子,梅兰竹菊双面绣炕屏,镶蓝宝石榴头面”她一口气念了十来样,“这些我都挺喜欢的,你一并跟二婶请示了吧。”
她语调轻松,就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
香草却十分惶恐,强自逼迫自己才没有哆嗦,太狠了,四小姐念的这些东西全是夫人为二小姐准备且不在嫁妆单子上的珍品,每一样都是花了大力气寻到的,不仅是银子,还有人情。
“是,奴婢这就回去回了夫人。”
四小姐明明眉目如画貌美怡人,在香兰眼里却跟个魔鬼一样,她半刻都不想多呆,恨不得立刻离了这衡芜院。
出了衡芜院香兰就腿一软险些跌倒,她仓惶地扭头看了一眼,然后跟被鬼追似的走得飞快,一点侯夫人身边大丫鬟的风范都没有。
回到主院,巧的是侯爷也在,江氏见香兰一脸仓惶的样子,心中就是一紧,“说吧,四小姐说了什么?”
香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而是跪了下来,“奴婢没用。”
江氏好似一惊,连忙问:“怎么,四小姐为难你了?”
香兰只摇头,仍不说话。
林崇庭也皱起了眉头,“那丫头又出什么幺蛾子。”
香兰这才抬起头,“侯爷,夫人,四小姐说”她把金九音的话学了一遍。
“当真?!”林崇庭和江氏异口同声发问,表情震怒。
香兰重重点头,“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
“混账!”林崇庭怒火冲天,而江氏则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夫人!”林崇庭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把江氏抱进内室,高声吩咐人请大夫。一时间主院又兵荒马乱起来。
底下的奴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侯爷发了很大的火,然后夫人就晕过去了,这是侯爷和夫人吵架了?顿时整个院子人心惶惶。
香兰前脚从衡芜院走,金九音后脚就使人跟着了,是个洒扫的小丫头,才九岁,不是家生子,是去年春上从外头买进来的,人有些木讷,胜在比较听话。
小丫头就蹲在主院外头的路边捡枯枝落叶,亲眼看到主院的奴才领着背着药箱的大夫进去了。
回去把这消息一回禀,金九音乐了,“晕倒了?她不是有心悸的毛病吗?这么隔三差五的动气,怕是要短寿了。啧啧,果然是舍命不舍财啊!”一脸的幸灾乐祸。
又瞧见站在下头的小丫头,头发稀疏又枯黄,她撇了撇嘴,喊沉鱼,“给这丫头抓把大钱买果子吃。”
多吃点,吃好点,别一副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模样,丢她的人。
小丫头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扑通就跪在地上给金九音磕头,“奴婢谢姑娘赏赐。”
看着她磕得通红的脑门还咧嘴笑,金九音捂眼,“这实诚孩子!”让她不多赏她点东西都过意不去,“沉鱼,把你不穿的袄子找两件给她。”
小丫头的眼睛更亮了,又要下跪给金九音磕头,被她拦下了,“去吧,去吧,去跟你沉鱼姐姐领赏去。”
小丫头这才依依不舍的下去了,抱着两件袄子,揣着一大把铜钱,她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两件袄子都很厚实,比她身上穿的厚多了,料子也比她身上穿的好,上头还绣着花,可好看了。
小丫头心生欢喜,拿了一件穿在身上,大了一截,不过没关系,她还小,还能长个子,正好可以多穿两年。
她轻轻摸着上头的绣花,全身暖暖的,一点都不冷了。她都舍不得脱下来了,不过最后还是脱了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小心得放在她的破箱子里。
这袄子太好,还是等她求了人做件罩衣再穿吧。
小丫头想起那把大钱,等她数完整个人都呆了。沉鱼姐姐抓了一大把她是知道的,居然有三十七枚,里头还混了一小块银角子,都能抵她两个月的月钱了。
小丫头高兴得心扑通扑通,她想:这些铜钱和袄子要是能捎回家里该多好,袄子给娘一件大姐一件,爹娘拿这些铜钱给大哥弟弟还有小妹扯布做棉衣,这样全家人都不冷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了,她只记得她是去年的春天被卖的。已经是春天了,她的家乡却还下着雪,特别冷。奶奶冻死了,全家人抱在一起取暖,还是冷得哆嗦。
家里没有吃的了,有人牙子到村上买人,爹娘本来是要卖大姐的,可大姐都十三了,都能当个大人用了,而且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是她主动跟爹娘说,还是卖了我吧。
卖了五两银子,爹颤抖的手接过银子,背过脸就哭了。跟她说是爹没用,对不起你。她娘抱着她哭得说不成话,她五岁的小妹妹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跟着人牙子翻过山,越过岭,走了好多天,走了好远的路,远到她都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她运气好,进了庆宁侯府,从最低等的洒扫丫头做起。第一次拿到月钱,足有两百文呢,她想捎给家里的爹娘,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呢?
小丫头忽然的就泪流满面了!
这衡芜院的人都说姑娘心狠,是个魔鬼。可她却喜欢姑娘,姑娘长得多好看呀!跟奶奶故事里的仙女一样。她不吃人,也不无故打人,有一次她扫落叶不小心扫到了姑娘鞋上,姑娘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拿鞭子抽她。之后她担心了很久,可是姑娘并没有让人来罚她。
现在又赏她这么多大钱和这么好的衣裳,对,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心的主子了。
江氏醒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侯爷和长女都在,不由露出个虚弱的表情,“侯爷,妾身让您操心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一体,什么操心不操心的。”林崇庭嗔怪,又安慰她,“你呀,急什么?有我呢。”
江氏忙给长女使眼色,示意她出去。
林淑颖也知道爹娘这是有话要说,忙行了个礼避了出去,临出门扭头看了娘一眼,眼底满是担忧。
长女一出去江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侯爷,妾身心里难受!颖姐儿,我可怜的颖姐儿啊!”
林崇庭想起香兰回禀的话,脸色也不好看,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个孽障!”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要想收拾她,的确有办法,禁足,罚抄女戒,跪祠堂,动家法,可他还指望那个死丫头乖乖嫁到威武候府去,这些惩罚便一个都不能用。若是激起她的逆反,不更加得不偿失吗?
打老鼠伤玉瓶,他现在就是这般憋气。除了答应她的要求,他是一点别的法子都没有。
江氏听他这样说心都凉了,侯爷这是暗示她答应那个贱丫头的要求啊!
罢了,罢了,都到这地步了,东西肯定保不住了,她何必再和侯爷争执伤了夫妻情分,还不如她主动一些,侯爷心里愧疚,才能多念着她们母女几分。
“侯爷,妾身想过了,还是答应音姐儿吧”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林崇庭果然十分欣慰,“还是夫人深明大义。”又安慰她,“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颖姐儿的,还有彤姐儿,她们姐俩的嫁妆我私底下补贴三万两,一会我就让林春送过来。”
有那五万两在前,三万两算什么?江氏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不过想想两个女儿六万两,心里才稍好受些,感激道:“妾身替两个丫头谢谢侯爷了。”
林崇庭脸一本,佯气道:“颖姐儿和彤姐儿也是我的闺女。”
江氏,“只要孩子们好,妾身怎样都无所谓。”
林崇庭拍拍她,“我知道,你我半辈子夫妻,你还不了解我吗?”顿了一下,“她要什么,你先答应着。你且等着吧,等她进了威武候府的大门,孤身无靠,还不是回头要来寻娘家助力?那个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他虽没说出来,江氏却懂,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侯爷站在她这边,一切都好办。她甚至心里盼着金九音继续蹦跶,闹得越厉害,侯爷越厌弃,待将来她秋后算账才越顺利。她拿了颖姐儿多少嫁妆,她定要让她全都吐出来。
这么一想,江氏的精神倒好了许多。
林崇庭离开,林淑颖才得以进了内室,她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鼻子一酸跪在了床前,“娘,女儿不孝,都是因为女儿才累得娘吃了这么多的气。”她带着哭腔,内疚极了。
“颖姐儿不哭,娘没事。”江氏摸了长女的头。
“娘!”林淑颖把脸放在江氏的手上,“娘,要不算了吧,不退婚了,就让我嫁到威武候府去吧。”
“不行!”江氏顿时急了。
林淑颖有些傻眼了,不明白娘为什么这样生气,“娘。”
看着长女无措的神情,江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你个傻孩子,为了你,别说吃气,就是要了娘的命,娘都乐意。这婚必须推,娘是不会看着你跳火坑的。”
“娘,可是,四妹妹”
“她怎么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江氏的脸特别冷漠,“漠北苦寒,她在那边能过什么好日子?接她回京享受荣华富贵已经对得起她了,不过是替嫁,威武候府可是难得的高门,她一个个小蛮女有什么不满的?”
“更何况她还要了你的嫁妆,颖姐儿,你记住,你没有对不起她,侯府也没有对不起她。”
这番话可谓是疾言厉色,林淑颖有些懵,张了张嘴,最终道:“娘,女儿知道了。”
想到长女素来懂事,江氏又有些不忍,柔声对她道:“退了婚你也不要害怕,你的前程爹娘已经帮你打算好了。”
顿了下,她还是透露了一二,“你表哥”
林淑颖更懵了,“娘,舅家几位表哥不都成婚了么?”
“不是你舅家的。”江氏嘴角浮上笑意,压低声音,道:“你姑母家的,你大皇子表哥。”
林淑颖却吓得脸色苍白,“娘,您,您让我做妾?”震惊又慌乱。
江氏心疼坏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颖姐儿你听娘说。”她揽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把她爹的谋算全都告诉了她,“你爹呀,最疼的就是你。怎么样,这下放心了?”
林淑颖脸儿一红,大皇子表哥她自然是见过的。这位皇家表哥相貌极好,丰神俊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对她们说话却是和气,还有那双深邃却又锐利的眼睛,给人无形的压力,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少女怀春的时候,林淑颖也曾憧憬过若能嫁得大皇子表哥这样的夫婿该是何等美满。只是大皇子已经大婚,对她来说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现在林淑颖的脸儿更红了。
看到长女的娇态,江氏嘴角的笑意也不由加深了,只要她的颖姐儿能进了大皇子府,一切都是值得的。
嫁妆单子又一次送到衡芜院,金九音看到她点名要的全都在上头,不由哂笑了一声。这位侯夫人啊,是属毛驴的吧?抽一鞭子走一步,她若不要她就不给,跟挤牙膏似的,忒烦人了。哪里有一开始就爽快全给她,她还能念她一句好,心情一好说不定还能给她留几样。
“桃花,把咱的嫁妆单子拿过来,对一对,看还少什么?”
“哎!”桃花大声应着,果然拿出了一份嫁妆单子,和沉鱼两人一五一十地对了起来。
香兰惊呆了,难怪四小姐上次知道缺了什么,原来她有二小姐的嫁妆单子。她怎么会有?要知道二小姐的嫁妆单子连侯爷和二小姐自己都没看过,只夫人一个人知道,她帮着誊抄也只知道部分。
九音是怎么知道的?做一回梁上君子呗,偷回来誊抄一份再悄悄送回去,也就费了她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夜深人静,又是内宅,谁发现得了?
“姑娘,对清楚了,少了一张拔步床,其他的都对。”
“拔步床啊!”金九音拖长腔调,香兰的心又跟着提到嗓子眼了,生怕她发脾气。
“算了,拔步床都是爹娘亲手给女儿准备的,就给颖堂姐留着吧,也是二婶的一片慈母之心。唉,谁让我命苦早早没了娘呢?要不然也有人给我准备拔步床。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爱抢别人的东西。”
又看向香兰,“让你们夫人费心了。”金九音潇洒地弹了弹嫁妆单子,“给你们夫人带句话,就说侄女我谢谢她了。”
香兰如释重负,“是,奴婢遵命。”
没想到香兰刚走,林淑颖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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