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原本说好了要送萧子澹去贡院的,不料前一晚龙锡泞蹬被子把怀英给弄感冒了,第二日早晨有些起不来,萧爹便让她在家里头歇着,连早饭也没在家里吃,就和萧子澹一起出了门。
不过怀英习惯了早起,根本就睡不了懒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遂又起了。龙锡泞难得体贴,还去巷子口给她买了豆花和馒头,又问:“怀英你头疼不疼,要不我去帮你请个大夫?”
“别……”怀英捶了捶酸痛的胳膊和腿,摇头道:“我没什么大事,多喝点水就好了。”龙锡泞这小豆丁的模样,去巷子口买个早餐也就罢了,真要走得远了,怕不是会被那些人拐子盯上,他模样生得这般好,不晓得多引人注意呢。
虽然怀英也晓得以他的本事应该吃不了亏,可是,万一他把人家给一口火烧死了呢。这大白天的,又正是秋试的时候,真闹出事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真没事吗?”龙锡泞还是有些担心,他又爬到桌子上,伸手探了探怀英的额头,停了几秒,一脸严肃地道:“好像有点发热。”
“我吃了饭再睡会儿就行了。”怀英毫不在意地道:“我身体好着呢,这点小毛病算不了什么。那天掉进湖里弄得浑身湿透了,不也没生病。”不过,怀英觉得她这次倒下十有八九就是那会儿留下的病根。可是,这个猜测却不能跟龙锡泞说,不然,他非得再冲回右亭镇把萧月盈给烧了不可——他才不管萧月盈现在究竟是人还是妖精呢。
龙锡泞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她,等怀英吃完饭,就赶她去屋里休息。“碗筷我来收拾,你放心,保准不会摔了。”
怀英虽然不大相信他会洗碗,但还是“嗯”了一声,又回屋躺下了。结果,才刚刚迷糊过去,就听到外头嗡嗡的声响,仿佛是龙锡泞在院子里跟人说话。这会儿还早呢,萧子澹只怕都还没进贡院,萧爹自然不会回家,那来的是谁?
“是谁啊?”怀英躺在床上小声哼哼。
“掏粪的。”龙锡泞稚嫩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很快又探进个脑袋,“我看他可怜,就让他进来了。正在茅房呢。”
“哦”怀英警惕地半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小声道:“不会是坏人吧。”家里大人都不在,这么贸贸然把外人放进来可不好。
“不是坏人。”龙锡泞摇头道:“我看得出来。”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怀英你睡吧,家里有我在呢。”
他哪里看得出来?他一个小龙王,哪里晓得人世间的凶险,不过,反正人家是龙,有神仙在一旁保驾护航,怀英也不用担心什么,眯了眯又睡了过去。
迷迷瞪瞪的时候,怀英忽然察觉到龙锡泞在叫她的名字,声音还挺急促,她有些发懵,“嗯”了一声,没睁眼。
“怀英,怀英,不好了!”龙锡泞忍不住又推了怀英一把,“你快起来,要出大事了。有人要害萧子澹。”
怀英猛地一个激灵就给吓醒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有人要害我大哥?”
龙锡泞一脸焦急地道:“刚刚那掏粪的大爷从粪坑里掏出了几支毛笔,我们家有谁会把好好的笔扔到那里去。前天董承来……”怀英的脑子里就跟一团浆糊似的,听龙锡泞说了半天,终于理清了些头绪,脑袋顿时像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激灵一下就醒了,激动得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你是说董承把我大哥的笔给换了!”
董承换萧子澹的笔作甚?她那天明明都打开匣子检查过一遍,笔墨都好好的,一丁半点的损坏都没有,那董承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怀英这会儿本来就晕乎,越想头越疼,但她心里头清楚,那几支笔定有不妥。
“不行,我得赶紧去跟大哥说。”怀英不由分说地起床穿衣服,龙锡泞皱着眉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想出声阻止,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吭声,恨恨地咬牙道:“实在离得太远了,不然,我直接施法把他匣子里的东西换走就是。”
怀英飞快地换了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龙锡泞也紧随其后,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
所幸他们住的地方离贡院不远,跑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贡院外的路口。只是这里正是人多的时候,前方简直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怀英牵着龙锡泞,满头大汗地往里挤,却压根儿挤不进去。前头的人还不高兴地朝她们俩斥责道:“又不是你们考,挤什么挤。”
“我有急事,您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怀英急得都快哭了,偏偏前头的人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哼道:“就你急,谁不着急?没瞧见都在搜身吗?”说话的工夫,贡院门口忽地又一阵喧嚣,怀英跳起脚来往前看,隐约瞅见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被衙役拖走了。
“又是夹带舞弊的?活该!”四周有人小声议论。
“可不是,真把门口的衙役是摆设呢。”
夹带!怀英猝然色变,立刻猜到了董承的阴谋。那个阴险狠毒的畜生,他这要把萧子澹往绝路上推!她当时怎么就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呢!
“怀英你没事吧。”龙锡泞见她不对劲,赶紧扶着她往路边躲,又寻了个干净些的地儿坐下来,正色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疼了?”
“董承!”怀英咬着牙,直直地盯着龙锡泞道:“你……你帮我把那畜生弄死算了。”
龙锡泞一愣,旋即哭笑不得,朝四周看了看,道:“你放心,萧子澹还没进去呢。我闻到他的味道了。我这就帮他把笔换出来。”
怀英顿时就精神了,“你能把笔换出来?不是说离得太远吗?”
龙锡泞皱了皱眉头,“是有点远,不过,应该还行。”他一边说话一边闭眼,尔后忽然就没了生息,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过了几秒,怀英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开始渐渐泛白。
他这是在强行施法,不然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
怀英心中悚然一惊,“龙锡泞——”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吓得声音都变了,“龙锡泞你没事吧,不行就算了,我挤进去就是。你这样会伤着自己的。”
龙锡泞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唯有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也迅速沁出了细汗,不一会儿,那密密的细汗竟成了豆大一颗颗,沿着额头滑了下来。
他本来就法力尽失,又被水妖阻截过一回,连小命都险些没保住,现在忽然又让他帮忙,就好像就让一个大病未愈的人去跑个五千米一样,天晓得这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危害。
“龙……龙锡泞……”
龙锡泞忽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身体却一垮,软软地倒在了怀英怀里。“我没事。”他气息微弱地道:“萧子澹也没事了。”说罢,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怀英生怕他撑不住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变成了一条鱼,赶紧抱着他往家里头。回了家,龙锡泞依旧双眼紧闭,脸色却比先前要好一些了,怀英摸了摸他的手,仿佛也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小龙王,恢复得快,不然,真是吓死人了。
她这么一惊一吓,又跑来跑去,出了一身的汗,不一会儿,自己也有些扛不住,迷迷瞪瞪地靠在床边睡了过去,完全不知道贡院门口发生的事。
…………
“匣子打开。”衙役绷着脸冷冷道。
萧子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依言将书匣打开,待看清匣子里的东西,不由得一愣,“咦?”
“怎么了?”跟在后头的萧爹问,说话时也探过头来,“你没带笔?”萧爹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萧子澹,尔后又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开骂,“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过来考试不带笔,一会儿你打算用手指头答卷?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嗓子不小,骂起人来气势又足,引得贡院门口的人纷纷侧目,萧子澹都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不……不对啊,我出门的时候明明都检查过。”他委屈极了,小声地辩解道。明明再三检查过,路上这匣子又不曾离过手,毛笔怎么会不翼而飞?
真是见了鬼了!
见了……鬼……
萧子澹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尔后立刻就猜到了龙锡泞身上。可是,就算龙锡泞再怎么不懂事,也该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脑子里迅速地转过各种念头,目光也飞快地朝四周扫过。
人群中并没有龙锡泞和怀英的身影,倒是看到了董承。他正一脸怨毒地盯着萧子澹,不想忽地与萧子澹的目光对上,董承脸上顿时闪过些慌乱和不自然,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与萧子澹对视。
“进去进去……”门口的衙役被萧爹中气十足的吼声吵得脑仁疼,草草地查看了那匣子一番便让萧子澹过了,又道:“贡院里头备着有笔,进去后问人要就是。还是读书人呢,丢三落四的……”
萧爹闻言总算安静下来,又狠狠瞪了萧子澹一眼,大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进去,杵在门口当柱子呢。”
萧子澹早被他骂习惯了,就跟没听到似的,一脸平静地收拾东西进了贡院大门。
远处的董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萧爹目送着萧子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这才转身慢吞吞地往外挤。才走了没多远,忽又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给我拿了!”
“冤枉!冤枉啊!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笔,是有人陷害……”
萧爹扭头看了一眼,不悦地皱起眉头,鄙夷道:“不好好读书,竟整这些歪门邪道,活该。”他看了那个被押走的人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敲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忽地一拍脑门,“这不是萧家那个谁……董什么来着。”
啧啧,真是丢了萧家大老爷的脸。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怀英身体底子还算好,睡了一觉,这感冒就好了大半。龙锡泞也恢复了正常,怀英总算松了一口气。
吃午饭的时候,怀英难免问起萧子澹考试的事,萧爹一想到这里就来气,摇头回道:“你大哥啊,别看他平日里不声不响好像挺稳重的,其实都是骗人的。到底还年轻呢,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都去考试了,居然不带笔,还非说出门的时候检查过。真要检查过,那笔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巴拉巴拉地把萧子澹批了一通,罢了又忽然想起董承的事,一脸鄙夷地摇头道:“那姓董的小子真是……啧啧,丢了萧家大老爷的脸。也亏得他不姓萧,不然,咱们右亭镇萧家的名声都得受牵连。”
怀英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立刻猜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朝龙锡泞扫了一眼,他正抱着个大海碗在喝汤呢,察觉到怀英在看他,他不急不慢地放下碗,与萧爹附和道:“是他呀,长得贼眉鼠眼,其丑无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