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之秋,九月在望。子与诸友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同知黄州州事的顾仝摇头晃脑地着念道,旁边的知黄州事肖利国、通判吴三全、黄冈、蕲水知县等人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念完后,众人还是在回味无穷,突然间那里一人开口道:“此赋实属吊古伤今文章之绝唱。”
大家睁眼一看,原来是对面江武昌县*王知县,他本属于隔江的江夏州,只是听说黄州合署宴请名动天下的刘状元郎,就舔着脸渡江过来赴宴。都是同僚,还能赶了他不成?
“王县此评不错,但某还是觉得不足以论此赋。应当是髣髴屈原宋玉之作,汉唐诸公皆莫及也。”肖知州接言道。
“妙,肖大人此评语妙极,说出了我等之感触。”众人赞附道。
肖知州摆摆手,转对顾仝道:“顾大人,你跟刘状元郎同科,又是好友。你也来点评点评此《赤壁赋》。”
“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
“大善,极妙。顾大人此语,总算是说出了此赋之精髓。”众人纷纷叫好道,然后议论开了。
“刘状元郎如此大才,却被提举开元宫使,真是大材小用。”
“朝中诸公昏庸糊涂,圣上身边更是有谄臣!”有人愤世嫉俗地说道。
在座的的不是举人就是进士,除了顾仝之外都才三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最见不得上面那些年迈迂腐的老古董们在那里打压后辈。我满腹才华,到现在才不过七八品官阶,就是因为这些老王八蛋嫉贤妒能。想到这里,他们对刘玄二十岁就已经从五品的现实少了几分嫉妒之心,这刘状元郎跟我等一样,都是有才华而难抱负的人啊。
顾全笑着说道:“如果刘四郎不提举开元宫使,就没有闲时护送亲姐及外甥去岳州了,也不会路过我们黄州,更不会有这遗世千古、与江山同辉的《赤壁赋》了。我等也成不了这文中的诸友,同镌刻在这滚滚长江边上。”
“顾大人说得没错。”众人齐声附和道,“能留名在这千古流芳的名篇里,实在是我等之幸。如此一来,衮衮诸公,还是做了好事。”
大家都大笑起来,肖知州看着顾全,边笑边在心里感叹道:“果真是韩相的好外甥,一手太极推手玩得极熟啊。”
出了黄州黄冈县,刘玄一行继续出发。
他结婚后便奉旨去苏州赴任。不过先请了两个月的假,说是要护送姐姐刘三娘子去姐夫丘好问任所岳州。圣上当即批复了。
刘玄以及岳丈薛规一家,共计五艘官船出京,到了岭东,先转去历城,拜见了丘老爷,盘桓了几日,接了姐姐和两个外甥,加了一艘官船又出发了。一路无话,到了金陵,刘玄让薛宝钗等人留在此地,免受奔波之苦,自己自护送姐姐一行继续西进。
不几日又到了鄂州江夏县,自然要去游览下赫赫有名的黄鹤楼。崔颢一首“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写尽此楼的千古之情,就是李太白也只能仿作,不敢说超越,刘玄怎么敢冒失?
不过巧的是湖北行省布政使司右参议兼领知鄂州州事潘眭是好友潘籍之父,前年从东都同知任上转迁过来的。刘玄姐弟自然要去拜访下这位世叔了。
而潘眭就在黄鹤楼上设宴,三巡过后,刘玄挥毫写下了《满江红·寄世叔鄂州潘使君》,“江汉西来,…君是燕山遗爱守,我为淮上漂零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不独笑书生意气事,曹公周郎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
在江夏住了几日,刘玄一行又继续西进,九月十一日,终于来到岳州巴陵县。姐夫丘好问已经迁任岳州同知,署理岳州知州事。不过岳州上下都知道,到明年只怕要转为实授了。
为什么他升官这么快呢?比韩相的外甥顾全还要快?
过了一日,湖南行省布政使司左参议署理布政使事李良辅打着视察州县事务的旗号,来到巴陵县,跟外甥、外甥女和女婿相聚。
刘玄的这位二舅一直在忙着五溪蛮宣抚之事。前两年他终于摆平了施州、峡州的五溪蛮北四部,现在正在宣抚湖南行省顺州、辰州、沅州的五溪蛮南六部,已经颇见成效。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团聚了几日,正好,岳阳楼重新修缮完毕,诸募款人请丘大人主持揭幕仪式,丘好问自然也把刘玄拉了去。
众人闻得是天下闻名的刘状元郎,一时大喜,纷纷敬酒,恳请刘大人挥毫写下一文,铭记此盛事。
酒过三巡,不推辞的刘玄挥毫写下了《岳阳楼记》,“隆庆四年秋,丘好问迁署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此文一出,众人皆惊呼,前唐有李太白,我朝有刘四郎,都为谪仙!
回到家中,二舅李良辅听完刘玄的《岳阳楼记》抄件,当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句,不由拍桌大叫道:“好!此后这一句话当成为读书人自勉名句了。”
读完之后,李良辅意犹未尽,细细品味了好久,才悠悠叹息道:“四郎这几篇词赋传了出去,三位宰辅的压力就大了。”
刘玄笑而不语。丘好问却是抓耳挠腮,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意思,可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来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在旁边的刘三娘子看到夫君的样子,转向李良辅道:“舅舅,我的好舅舅,你就指点下我家夫君,四郎这只泥猴又在玩什么花样。”
李良辅大笑道:“哈哈,人家都说外甥从舅,刘黑子经营挟重、巴结圣上、勾连关系确实有一套,可论起当官的本事,刘四郎应该是学得我。哈哈。”
“二舅,你少说花腔,快些细说。”刘三娘子也不客气了,只是催问道。
“刘四郎在两浙立了这般军功,远胜以前的抚平祁连羌、五溪蛮等乱事。毕竟两浙三吴是国朝财赋重地,国之根本。刘四郎雷霆一击,不过半年就平息此乱,保住了三吴精华,不至于国本动摇。如此大功,要是放在前朝或其他大臣身上,只怕要封侯入阁了。”
“二舅的意思我明白了。”丘好问被一点拨,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趁着李良辅故意停下的间隙,插言补充道:“四郎因为年纪太轻,所以才只是封了辅国将军,授了从五品,尤其那个提举开元宫使,更是让人遐想。知道内情的明白四郎是自谦礼让,可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些,只是愤慨朝中有人妒贤嫉能。”
“圣上对四郎宠信有加,不仅亲送贺礼,成亲第二天就下诏敕命弟媳薛氏为五品良人,亲赐下三珠翟冠、云霞鸳鸯纹霞帔褙纱以及翠圈坠子等饰品,如此圣宠,当世少有。所以这压制后辈、斥贬贤能的名头就要落到三位宰辅头上去了。”
“是的,还有那些此前一涌而上弹劾刘四郎的家伙,以及他们的幕后,在这些诗词一出后,就成了妒贤嫉能的卑鄙小人了。”李良辅补充了一句道。
刘玄淡淡一笑道:“我是让了一步,但不代表就此放过他们。此前他们弹劾我的时候,何等雀跃,怕是忘记我是状元出身,还会写几首诗词。明面上我没法骂回他们,我就在诗词里好好嘲讽他们一回。”
“厉害!厉害!果真是我知道的睚眦必报的四郎。”李良辅和丘好问笑道。
*此武昌县就是鄂城市,不是武汉的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