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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禹庙兰亭今古路
    随着三声炮响,关闭十天的贡院大门被军士们缓缓推开。正统三年,庚戌科春闱终于开始了。
    早就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各省举子们,在侍卫司军士们吆喝声中,排成了十几行队伍。他们提好了笔墨篮子,举着各自的文书,等候验堪放入。
    他们大多数人的脸上满是憧憬,“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读书人寒暑苦读,为的什么,还不就是这一遭走完后,东华门唱名,名动天下嘛。虽然不求跟汉王殿下比,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天下文采十斗,其独占七斗。但是能够黄榜提名、殿试唱名、琼林宴叩阙,那也是一个读书人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谁能不想?
    也有少数人有些紧张,脸色惶恐,手脚举措之间僵硬呆板。旁边人也不以为怪。很多人都是这样,见不得大场面。不过这种人就算是满腹经纶,考试时也很难正常发挥,尤其在这种会试下,心态一旦失衡,很难考出好成绩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突然间队伍里传出军士大喝道:“拿出来!快些拿出来!”
    众人转头过去看着,只见一个举子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笔墨篮子摔在地上,各种物什滚了一地。他浑身瑟瑟发抖,就跟大风里的一根瘦竹。
    举人们神情各异,有心中忿忿不平,恼怒一个丘八武夫敢对文人儒生的骄傲们如此不敬。不过大家都没做声。此时是举人们最卑微也觉得最耻辱的时候,但就算你能考中状元,这个时候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否则一句不遵考场纪律就能将你赶出去。连考场都进不去,你就是十辈子文曲星投胎也莫得办法。
    一个军官闻讯赶来,排开众人,走到跟前喝问道:“苟驴蛋,什么回事?”
    “此厮夹带!”军士的话就跟焦雷一般炸开,顿时引起了一团嗡嗡声。
    军官眼睛一眯,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可不是小事,不管对他们还是举人而言。他叫人看住了这个瑟瑟发抖的举人,再叫人把巡察、督查们请来。
    巡察是从翰林院、鸿胪寺等闲散清贵衙门抽调出来的,督查是从都察院抽调出来的御史们,都是读书人,不是进士就是举人。
    来的四个巡察督查,听到夹带二字,也不敢做声了,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军士们当众搜查。很快,从这举人的砚台、笔杆里搜出几张小抄来。
    巡察督查们脸色难看,军官却是舒了一口气。这要是不小心让这厮给夹带进去了,后面却被查到了,自己不仅前途全完蛋,还要流配充军。所有应试举人在验堪入院后,文书上都会有值班军官的画押,事后一查就知道搜查的人是谁带的班。
    已经吓得软成一滩稀泥的举人连同证物被一起拖走了。各方都不敢轻视,各自报告上司。
    主考官杨慎一、副考官叶志高现在还被“关”在慎思房里,等着正式开考那一刻,解禁拿出考题来。所以现在贡院做主的是总办监考官,都察院左都御史钟升。他接到巡察、督查们的禀告,带着副总办监考官,刑部左侍郎李国利匆匆赶来了。
    而负责贡院禁卫戒备的侍卫司副都指挥使余万里也刚好赶到。
    三人合计一番,下令暗中细查严查。余万里先是马上将侍卫司军士重新混编,调整带班军官,同时抽调上千官兵进来,充入警戒验堪队伍中。然后所有验堪必须有两队同时进行,互相监督。巡察督查也分在各处,在一旁监督验堪。
    验堪变得繁琐漫长,就是此前验堪放入的少部分举人,也被引到贡院僻静再勘察了一遍。
    不少举人开始怨声载道,钟升站出来,解释了一番,然后大声道:“某相信绝大数举人问心无愧,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极少数试图舞弊的家伙揪出来,这样也是对诸位公平公正的负责。”
    钟升做过礼部侍郎,现在又是都察院掌院,名显权重,众多举人听了后也变得安静下来,老老实实接受了验堪。
    可是验堪到一半,钟升已经意识到不对。才查了一千七百位举人,已经查出各种夹带二十五人,甚至还查出冒籍者四人。这简直有些骇人听闻了,以往各科会试,同样严格的验堪,能查出一两个夹带的就已经轰动天下了,这一科现在冒出来这么多,就不是他能扛得住了。
    钟升叫人通报内阁,请宰辅阁老们来坐镇。他站在贡院大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等待验堪的举人,心里暗暗地叹息道:“这天要塌了!”
    周天霞、丘继良、杜云霖、韦正孝、刘玄五位一个不落地赶到了贡院。他们赶到时,验堪基本上结束了,大部分验堪过关的举人们都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只是又多查出十一位夹带者,还有三位枪手。
    大家聚在贡院一个小院子里商议如何处置。
    “会试也敢找枪手?真是开玩笑?找谁做枪手?就是上一科的进士都不敢保证在这一科中试。除非请汉王殿下来,那才包过。”
    看到院子里众人的气氛有些凝重,周天霞便说了句玩笑话。听完他的话,大家都轻笑起来。
    稍微缓解后,丘继良拧着眉毛道:“前段时间,朝局有些动荡,某些人是不是觉得有机可乘了?居然如此大胆!国之大典,也敢作奸犯科,钻营舞弊!朝局虽有些乱,但国法未乱!”
    众人点点头,觉得丘继良此番话正好点中了这一科如此多舞弊的原委。这一年多,三位先皇驾崩,又有奸贼据太原叛逆。到现在虽然大体平定,但明眼人都知道暗潮汹涌,有些人就动了心思,想趁着这纷纷扰扰投机一把。
    “周相、丘相,三位阁老,那该如何处置?”钟升问道。
    “如何处置,按律严加处置。所有舞弊举人夺去功名,终身不得再考。都察院、刑部、京兆府联合侦办,查出幕后及相关人员。涉案之人,无论品阶高低,一律严办。”丘继良毫不客气地说道。
    周天霞等人也点头附和,这案子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不大办严办是说不过去了。
    一直在细看着查抄出来证物的韦正孝突然抬头问道:“奇怪了,这三十几份夹带,居然制义策论的题目全部相同。”
    丘继良走上前来不相信地问道:“怎么可能?这一科的制义策论的题目还在慎思房里,开考炮声未响,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怕不是胡乱编造的。这些舞弊作犯,多半是哄骗钱财的。”
    可是当他看完这三十多份证物后,话语间变得迟疑起来。制作这些小抄的人,就算胡乱哄骗,也不该就着一个制义和一个策论题目来编。这三十多份证物,虽然文章不同,但题目却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请的老成儒生写得,文风文意都有投杨慎一、叶志高这两位主考官、副考官的所好。
    这就诡异了。
    在场的人都是智高思敏之人,当即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下连周天霞都不镇静了,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这,这不可能!考题怎么可能外泄呢?”
    大家都是同样的念头,其它的题目都好说,早就出来了。但最重要的制义和策论的考题都是主考官和副考官在贡院里现出的,他们一直被关在慎思房里,与外来往都是经过亲随、考场小吏、侍卫司军士三层传递,每一层又都有不同的巡察监督两两监察,可谓是严格到了极点。
    而且大家也相信杨慎一的人品,是万不会做出泄露题目的事情来。
    只是三十多份小抄摆在眼前,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这样,调整考试顺序,先考制义和策论。要是没事,就正常考下去,要是有事,那就暂停这一科会试,等查清楚了再说。”刘玄此时站了出来说道。
    “好!我和丘相去拜会慎思房,在门外跟杨相、许阁老说明情况,调整考试顺序,先出制义和策论题目。”
    大家都在小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只听到一声炮响,开始考试了。制义、策论的题目被递了出来,誊写贴在木板上,遍示各处。
    一个巡察和一个督查拿着抄到的题目,慌张地跑到小院里,把纸条递了上去。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忠信所以进德也。”
    看完后,钟升吓得腿软了,扶着身后的座椅,苍白着脸坐了下来。
    大家传看完纸条,一清二楚,这两道题目跟三十多份小抄一模一样。
    丘继良喃喃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汉王殿下,现在已经明确,考题外泄,还请当机立断。”周天霞艰难地抬起头,对刘玄道。
    “唉!”刘玄长叹一声,“封锁考场,暂停考试!周相,你我去西苑向监国请旨,推迟本科会试,待查明后再行考试。”
    “好,只能这般了。丘相,你去向杨相、叶阁老说明情况。我跟汉王殿下马上去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