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弘神色不动,问道:“前辈,您有什么条件?”
钟离权哈哈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只要你明日作法时,说吕煜跟李素素并非良配,让李太守不招他为婿就可以了。”
郭弘道:“我怕……”
“你怕什么?”
“怕吕师兄打我!”
“他打不过你。”
被这糟老头子看出来了。
郭弘还是摇头,说道:“前辈没听过这么句话吗: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坏人姻缘要遭天谴的。”
钟离权盘腿坐着城垛口上,取出酒葫芦喝了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报酬?”
郭弘也坐在他旁边的城垛上,看着月光下的洞庭湖景,问道:“前辈可否告知为何要破坏吕师兄的姻缘?”
“他流连凡尘,不想跟老道去蓬莱,还想考进士做官,这怎么行?”
郭弘点头:“道士也可以娶妻啊,做官和李素素有什么关系?”
“娶妻可以,但不能是李素素!吕煜他爹已经被贬官,他想考进士朝中无人也不可能高中,但娶李素素就不同了,李远是刺史,就怕到时帮他疏通。”
唐朝的进士朝堂上没有人脉是很难考中的。
郭弘哈哈笑道:“李太守官不过四品,在朝中只能算中层官吏,而且外放到地方,就算他想让女婿高中,恐怕也很难疏通关节。再说前辈一味压着吕师兄,他的心愿都不能达成,又怎会安心入山学道?”
钟离权若有所思。
郭弘继续加一把劲,说道:“堵不如疏,我若是前辈,就帮着吕师兄完成心愿,然后想法让他觉得没意思,继而看破红尘,才能了无牵挂。”
“那你的意思,是要促成他与李素素的姻缘?还要帮他中进士当官?”
郭弘挑起大拇指。
钟离权却面带愁容,说道:“但这几日布局不是都废了?而且也太对不住白牡丹。”
郭弘问道:“这是为何?”
钟离权道:“某家在汤浴场做了机关,还没想好怎么弄,正好你小子喊了一声吕师兄,于是随机应变躲开后把木墙弄倒,促成吕煜这傻小子与白牡丹相见,晚上又是某家提醒,让白牡丹收留了他。”
郭弘想起吕煜提到白牡丹时的样子,觉得似乎也不是毫不动心。
“那我回去问一下,还是让吕师兄自己选吧,对了,前辈这事有没有告诉白牡丹?”
“我只是留下手书,并未现身,小妮子还以为是狐狸大仙呢。你如果要促成吕煜和李素素之事,倒也简单,只需如此如此……”
良久,郭弘笑道:“记住了,那就请大仙传我仙法。”
钟离权摇头道:“你又没帮忙,凭什么教你?”
“现在前辈是要促成吕师兄的姻缘,晚辈做的事就是在帮忙!”
虽然你是前辈,而且武功高,但
答应了就别想赖!
“这无相功是某家当年在少林偷学的功夫,你真想学?若是被人看出跟脚,怕不与你干休!”
无相功?
郭弘一懍,问道:“无相功是佛门功夫?”
“不错,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瑜伽真传,被称为有相功,开创的宗门也称为相宗、法相宗。到了数十年前,出了一位高人,将有相功发扬光大,创立无相功……”钟离权摇着蒲扇。
法相宗还真听说过。
“等等,等等,瑜伽?!有相、无相都是瑜伽?”
郭弘大吃一惊。
“那是当然,有相功也叫有相瑜伽,无相功叫无相瑜伽。都可以改变形体,但无相功可以缩骨放骨,你这么高的个子,就是装成吕煜也没问题。”
郭弘:历史上原来真有无相功!
好吧,被金庸骗了。
无相功是佛门滴,怪不得逍遥派的小无相功要加个“小”字。
嗯。
瑜伽。
正确的打开方式是配合易容术,变成别人?
有相功和无相功的区别……
有相功有相,无相功无相,嗯,这是废话。
有相就是相貌不变,变的只是身体。
无相功,除了颅骨脸上的肉和软骨都可以变,理论上可以变成任何人的脸型。
……
第二天,郭弘等人到了地方,先让李素素在她的院子正中席地而坐,接着进入临时搭建在亭子里的祭坛,开始行法。
他点燃三炷香,献上祭品,拿着木剑指天画地,忙了一会,突然下了祭坛,来到旁观的李远身旁。
李远面带疑问,拱手问道:“炼师为何中断法术,不知有何见教?”
郭弘道:“某家刚才发现不妥之处,才来跟李太守商议,素素小娘子魂魄被人取走多日,又用魔法祭炼,必须找个与某家生日前后三日内出生的未婚男子,让他出手相助,才能使之阴阳相调、神魂相安。”
李远道:“这又是为何?”
郭弘说道:“神就是灵,魂是记忆,小娘子的魂被偷走,然后在木雕中另有遭遇,她本是不知道的,如果把魂现在送回去,会让她思绪错乱,如同突然塞入一大段记忆,若是恐怖的事说不得会被吓疯掉!”
他见李远若有所思,又道:“如果一个人只有神没有魂,虽然行走坐卧如同常人,却记不得过去的事,就得了失魂症。若是只有魂没有神,这个人就是行尸走肉,这样的人只有记忆,却无法自主行动,很快就会死去。所以道人修炼神魂,第一步就是炼神。”
李远点头:没听懂。
他被侃晕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连忙问道:“炼师的生日是哪天?”
郭弘昨晚得到钟离权的指点,说道:“某家是四月十五日生的,所以现在需要这前后三日内出生的男子相助,才能与某同心一气,作法时不出现纰漏,请李太守定夺。”
李远听了好生为难,让男子接触自己女儿,岂不是有损名节,仆役是不能考虑的,他看向其他在场的三个男子:吕煜、吕志真、曹守真,最后还是决定先问吕煜。
吕煜答道:“舅舅,我是四月十四日生的。”
他虽然跟李远互相以甥舅相称,但其实这位舅舅和他母亲李氏是同族堂兄妹,关系并不算很近,所以并不知道他的生日。
李远这时仔细打量吕煜一番,暗暗点头说道:“那你就帮钟离炼师行法吧。”
吕煜是官宦子弟,他父亲吕让作过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虽然失势还有不少门生故旧,就算以后一直不能翻身,吕煜也有可能经由这些人的提携考中进士。
对于名声有污点的李素素来说,嫁给吕煜也算是一门好亲。
郭弘回到亭子里继续装模作样,吕煜走到他身旁恭谨侍立。
又过了半晌,郭弘烧了表章,祷告上苍,然后将吕煜叫到面前,对他说:“闭目存思。”
过了一会,等吕煜入定,钟郭弘单手向空中一抓,然后做势丢入他的怀中,口中说道:
“起身!”
李远在远处,就看到吕煜如同牵线木偶一样直挺挺地站起来,步伐僵硬地走出凉亭,来到席地而坐的李素素面前,将一只手按在她心口上,“钟离权”在一旁低声祝祷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过了片刻,李素素猛然睁开眼睛,恍惚之中似乎看到钟离权、吕煜等人将自己解救,一把抱住吕煜叫道:“表哥!”
她扑在爱人怀中放声大哭,与他亲密之极,完全忘了顾忌父亲的眼光。
李远咳嗽一声,见女儿还是老样子,只得摇头叹息,看来不用多想,回头就让这个外甥准备提亲吧。
到这里施法就结束了,郭弘急忙拉住李远讨要美酒,说自己忍了半天馋得够呛。
古代确实没啥饮料,喝酒勉强可以替代。
郭弘:我不是馋酒,而是入戏深。
于是刺史府再次开宴,一直闹了一个时辰。
李素素与吕煜找个借口躲到花园里卿卿我我,何琼、王都都、红豆三人想去偷看。
吕煜二人搂搂抱抱耳鬓厮磨一番,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
即使这样,在唐代也足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了。
又过了一夜,第三天上午李远才开始在书房审问丫鬟小汞。
郭弘等人被请过来旁观。
这个小丫鬟已经关了一天多,神色憔悴,被捆得像个粽子扔在堂前,长发披散委顿在地。
只听她哭叫道:“府君,小汞绝没有害小娘子的心思,如若有假,请让佛祖降罚,死后入拔舌地狱!”
她应该是听仆人告知了情况,上来就求饶。
“你到岳州后就跟附近寺庙的一个年青和尚关系亲密,这是怎么回事?”李远一脸寒霜问道。
小汞一愣,答道:“奴婢有罪,那和尚是我与小娘子去寺中降香时遇到的知客僧,叫释承业,攀谈后才知道是婢子的同族堂兄,所以后来有了些走动,但并没有什么越轨的事啊,请府君明鉴!”
“这么说他俗家姓陈?”李远问道。
小汞点头,她本姓陈,是宪宗朝宦官陈弘志的孙女。
大中皇帝(唐宣宗)继位后,开始清查当年谋害他父亲宪宗皇帝的凶手,发现主使者是王守澄。
王守澄联合梁守谦、韦元素等人发动宫变,陈弘志受命下手毒死宪宗。
王、梁两家在宦官中颇有人脉,所以皇帝先拿陈弘志的后人开刀,找个借口将其长子杖毙,女眷没入掖庭宫。
小汞当时只有十一岁,因岁数小被送到西市发卖,李远见她读书识礼,就买回来作为长女李素素的贴身丫鬟。
皇帝继续出手,将陈弘志的几名养子都赶出了宫,陈承业的养父也在其中。
陈承业已经净身,不是正常男子,便出家当了和尚,以此维生。
唐代许多僧人没有法名,以释为姓沿用本名,陈承业也就改名释承业了。
二人虽然都是养子养女,但古代过继后就是一家人,所以也算是同族。
李远听了小汞的回答,又问郭弘道:“道法上事李某不懂,还是请炼师来问吧。”
郭弘点头,问小汞道:“你是如何想到要供奉这木雕的?”
小汞道:“是释承业要婢子供奉的,他说这雕像可以辟邪,将来还能求得好姻缘,婢子一时糊涂便信了他。”
郭弘道:“后来如何?”
“又过了些时日,释承业说要婢子去庙中祈福,再请一位大师为木雕开光才能灵验。”
“那为何又让主人代替你去祈福?”
小汞看了一眼李素素,哭泣道:“释承业说祈福的人会得到天大的好处,小娘子待我亲如姊妹,又一直未曾出嫁,小汞想让她早点成就姻缘,如何能知道事情竟然是这样……”
郭弘挥动了两下蒲扇,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大肚皮,今日的肚子比以前更鼓一些,初练无相功就有了效果。
他想了片刻问道:“那当素素小娘子出事之后,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李太守?”
“释承业说,这是佛祖显灵,让小娘子变得不同寻常,不久她的如意郎君就会前来相救,后来婢子见吕三郎果然来了,就再也没起过疑心,且一直帮小娘子和吕三郎牵线搭桥。”
郭弘哈哈一笑,他模仿钟离权几日,也越来越入戏,对李远说道:“这样歪打正着,确实成就了一段姻缘。不过若非某家和王屋、衡山的几位师侄赶来,光靠我徒儿可救不得人,最后小娘子还是要香消玉殒,死在这上面!”
李远双掌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凡事讲求缘法,我看这是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也许就是佛祖借诸位之手前来搭救,还成了一段佳话。要知道素素她母亲病了两年,又在前年过世,为照顾两个幼弟,她的婚事一直耽误着,已经成了李某一块心病,总觉得亏欠于她……”
唐代女子一般十五岁就开始议亲,像素素这样十八岁还未嫁的,已经算是老姑娘。
郭弘本想自夸一番,不想被对方把功劳分给了佛祖。
他连忙反驳:“那魔像害人性命,如果这是佛祖的安排,那这个佛祖也不是好人,毕竟要这泥蓝婆魔像已经害死不少人,又怎谈得上慈悲为怀?那日木雕裂开,里面出来的鬼怪如此巨大,不知经过几位宿主,前面的人早已死去,坟上都荒草萋萋了!”
李远听了也暗暗后怕,扫了一眼自己书房角落供奉的佛龛,越发感觉有点阴森,他崇佛之心第一次出现动摇。
郭弘看到李远的表情,知道成功地镇住了他,于是继续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抓到释承业,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李远点头,他看了一眼堂下的小汞,吩咐仆人道:“将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小汞听了以头抢地,额角都磕出了血,大哭道:“府君饶命!”
仆人过来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揪住头发往外拖,小汞见李远面沉如水,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她也是个聪明的,连忙挣扎着转头对李素素叫道:“小娘子饶命啊!看在婢子这么多年伺候的份上……”
李素素见她惨状心中不忍,连忙起身叫住仆人,又对李远万福道:“父亲大人,小汞也是受人蒙骗,本是出于好心,而且最后阴差阳错使得表哥前来相救,还请饶了她这一遭。”
李远生性疏懒,这几年家中全靠李素素主持打理,内事上从来没有驳过她一次,但这时想起女儿来岳州之后在人前出丑,街头巷议流言蜚语,可以说受尽了屈辱,听“钟离权”说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连性命都会不保,自然恨透了参与其事之人,如今还没有抓到释承业,就执意要打死小汞解气。
他连声怒吼:“叉出去,叉出去!”
那些仆人为难地看了李素素一眼,还是将小汞拖了出去,外面传来女孩凄惨地哭叫声。
李素素见父亲不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对吕煜连使眼色。
吕煜也有些为难,他和李素素没有议亲,如今的身份只是李远的远房外甥,干预府中的家法还真不太合适,急忙对郭弘使眼色
郭弘一摇蒲扇道:“李太守,释承业是附近寺院僧人,就算是私渡的野和尚太守也不能将他暗中处置,否则将来被人抓到把柄会很麻烦。所以还需要小汞与他当面对质才能定罪,如果现在就把证人打杀了,那贼和尚如果不认罪又该如何是好?”
李远听了心中一凛,如今佛门大张,而且因为前朝刚受过迫害,所以十分敏感,自己还真不能随意处置了释承业。
他急忙叫住仆人带回小汞,对她说道:“贱婢,现在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到时候指认犯人,若是出了纰漏定不轻饶!”
小汞叩头说道:“谢谢府君不杀之恩,小汞恨死释承业了,定不会放过他!”
李远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叉下去吊到后园树下晒着,直到抓到释承业再放下来!”
仆人应声将小汞架出去。
李素素还想劝父亲,吕煜对她轻轻摇头,此时李远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过分拂逆为好。
李远处置完毕,对众人说道:“让各位见笑了。”
他们又说了一阵闲话,李远还有公务要忙去了前衙,其他人各自散去。
吕煜陪着李素素急急奔到后园,只见几个仆人守在旁边,小汞双手绑在一起,吊在池边一颗大柳树下,一头青丝和身上衣裙都随风飞舞,身子荡来荡去。
“吕郎,现在父亲不在,你去帮我把她解下来,若是吊上一天,血脉不畅,只怕两手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