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老旧的木桌，高条凳，纸杯子，刚因为一点意外莫名其妙就多花了好几千块钱正肉疼着的陈一鸣正吃得满嘴流油。
    桌子上还是今天打牌的那几个以及赢了不少钱的丁志，这会儿他们正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碰着，共同举杯的时候陈一鸣也跟着凑上去，也是其乐融融。
    大过年的，烦恼的事情明年再说。
    老陈是家里的老幺，又多念了几年书，连带着陈一鸣在这帮兄弟中也是最小的，他也乐得清闲，默默吃东西，听着他们吹牛就好了。
    世事往往都是这样，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欲低调而傻哔不停。
    丁志在那儿耀武扬威地吹嘘着，说着自己多么有钱，多么豪横。
    干了一杯白酒，丁志满意地咂摸一声，看着陈凯，“兄弟，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凯点点头，“差不多定下来了，等跟我爸商量一下家里的安排，我就给老板打电话辞工。”
    陈一鸣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来之前他听老陈说过，陈凯现在是在粤州的一个电子厂上班，一个月虽然累点，也能挣不少，养活老婆孩子绰绰有余，加上二伯和二伯母现在也能挣钱，一家人日子还是红火的，不然几年的积蓄也盖不起这么大三间房子。
    这怎么就要辞工了？
    正疑惑间，丁志笑着道：“这就对了，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次机会，抓住了就翻身当有钱人，抓不住就一辈子当个穷鬼混着。放心，有我罩着你，保证一切顺利。”
    陈凯连忙端起杯子跟丁志碰了一个，一口闷了。
    丁志看着其余几个，“兄弟们也都好好想想，要是有想法的，尽早跟我说，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其余几人连忙表示，尽快尽快，但都没立刻答应下来。
    丁志稍稍有些郁闷，但陈凯已经确定了，也算不错。
    埋头吃饭的陈一鸣忽然抬起头，笑着道：“丁哥，你那是什么发财项目啊，还要名额？”
    丁志看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好好念你的书。”
    “念了书还不是要挣钱，说来听听嘛，我学习学习。”陈一鸣一脸单纯。
    这话说得舒服，丁志瞧不上陈一鸣纯粹是心中自卑作祟，此刻见陈一鸣这么捧他，便也没啥计较的了，心中琢磨着正好跟这几个还没下定决心的加把火。
    于是他口若悬河地又将那一套东西说了一遍，陈一鸣惊得张了张嘴。
    桂州、来滨、纯资本运作......
    这特么不就是传销嘛！！！
    丁志看似吹得天花乱坠，把其中的干货提炼出来也很简单。
    一个在桂州的纯资本运作项目，国家政府暗中支持的，比三峡工程还要大，只要缴纳交纳3800元至69800元不等的入门费就可以参与。
    投入一块钱，就可以因为雁阵效应拿到几万块。
    陈一鸣故作了然地点点头，“丁哥，打断一下，什么叫雁阵效应啊？”
    正说得慷慨激昂的丁志被这句话问得神情一滞，他特么哪儿知道什么叫雁阵效应，光雁阵效应这四个字都是听柱子哥说了好些遍才记下的。
    “一看就是书呆子，只知道盯着这些有的没的，关键在雁阵效应吗？关键在一块钱变几万块钱啊！”
    丁志也是有几分急智，没有跟着陈一鸣的节奏走，而是开始占领道德高地，搞起了人身攻击。
    陈一鸣心中默默点赞，等未来互联网发达了，多半也是网上抬杠的一把好手。
    “为什么要交入门费？因为我们这个工程，是造福全民的，但总不可能照顾到全华夏每一个人吧，只能是先到先得，交这个入门费就像是把座位占住了！把发财翻身改变命运的机会占住了！”
    “而且我还得提前跟你们说清楚，你们谁也别想多挣，520万，挣完了必须退出，一分钱也别想多拿！项目还要惠及更多的人！”
    丁志滔滔不绝地说着，陈一鸣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传销了，同时明显感觉到周边几个人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
    对他们来说，金钱的诱惑力太大了。
    陈一鸣也没有再反驳，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容易出错，你觉得你是一片好心，但是都不用丁志挑拨，这些人自发地就会认为你是在阻扰他们发财。
    至于日后悔恨不已，有用吗？有意义吗？
    吃过饭，大家又吆喝着打牌，没办法，农村里就这点娱乐。
    都是成年人了，也都过了擦炮炸牛屎的年纪了。
    陈一鸣悄悄上去，生拉硬拽地扯着陈凯出了门。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咳咳，走错片场了，乡间的小路上只有一对堂兄弟。
    陈凯挣脱陈一鸣的手，“兄弟，别闹了，我还回去招呼客人呢，今天我是主人。”
    这些个堂兄弟中陈一鸣跟陈凯关系最好，要不然后来的陈慕容也不会在他小叔面前那么无法无天。
    陈一鸣递过去一支烟，拍了拍一旁的石头，“凯哥，坐下说，问你个事儿。”
    “你真要去桂州啊？嫂子和二伯能同意？”陈一鸣问道。
    陈凯的脸色稍有一点不自然，“同意啊，为啥不同意。”
    嗯，看来是不同意的，陈一鸣又问道：“为啥其他几个老哥他们不去呢？”
    陈凯沉默了一下，闷闷道：“不晓得，可能他们不动心吧。”
    不动心？就中午那局面，那大气喘得跟在床上做运动一样，你管这叫不动心？糊弄小屁孩呢！
    哦，明白了，看来在这几位大哥心中，他还是那个小屁孩啊！
    “凯哥，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在燕京念书啊，这半年也挣了点，十来万，所以对商业是很懂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陈凯狐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回头问我爸妈。”陈一鸣拍着胸脯保证道。
    陈凯犹豫一下，看了看左近，叹了口气，“好，那我就告诉你！”
    原来，陈凯他们这一帮年轻人都动了心了，挣大钱的机会谁想错过？
    但是，丁志毕竟是外人，而且是第一回见面，众人也不敢这么贸然相信他，丢了原本的工作去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关键是还要先交钱。
    于是私下商量了好几次，最终决定让陈凯先去探探路，确认没问题再过去。
    但因为丁志说得夸张又肯定，众人又生怕等后面就没有名额了，还私下立了个字据，万一陈凯去了，后面没有名额了，众人将在扣除陈凯的衣食住行后平分陈凯挣到的五百二十万。
    陈一鸣在心中憋着：千万忍住，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定不能笑。
    可等抬起头看着陈凯那郑重地神情，陈一鸣心中莫名又起了一股悲凉，他们也只是想挣钱而已啊！
    贪婪、不理智、没脑子、蠢猪，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一股脑地把帽子扣给他们，就像扣给后世被p2p收割的人一样。
    他们只是单纯的韭菜而已啊！这个世间，又有多少人不是韭菜呢？
    他抬起头，看着陈凯，“凯哥，咱先不说这个项目真假，我就问一个问题，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假的我就回来，让他们别去了啊！”
    “呵呵。”陈一鸣冷笑一声，“他们费这么大气力把你骗过去，就为了让你去桂州看看山水写个到此一游，为国家创造鸡的屁？想走，你走得了吗？”
    陈凯眉头一皱，“什么叫鸡的屁？”
    陈一鸣无语：“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走不了啊！”
    “他们还敢来硬的不成？那不成了绑架了！”陈凯不信。
    “我在网上看过一些案例，当然啊，不是说丁哥这个项目，只是一些案例。”陈一鸣还得费劲铺垫，“比如把你关在一个地方不让出去，然后有人天天给你上课，让你信他们，然后让你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把他们也骗过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哈，丁哥那个项目就是这样呢？”
    陈凯脱口而出，“不至于，丁老弟还是靠得住的，而且人家那钱那车也都是实打实的，咱们又是亲戚，不会不会。再说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才不会帮着他们骗人呢，宁死不屈！”
    陈一鸣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有回忆的沉渣泛起，陈凯好像的确经历过传销来着。
    以前的他，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回来了也就是在屋里看看书，出门跟同学聚聚之类的，来团年也就是看看电视，吃个饭，然后就到处瞎晃悠去了，对他们聊的那些家长里短压根不在意。
    只是后来听老陈和秀姐在电话里讲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陈家这一辈几乎都去了，每家都被骗了好些钱，打电话的好像就是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着宁死不屈的陈凯。
    不过那段传言里却没说过有丁志和小丽姐一家什么事。
    串起来了，一切都串起来了，原来事情原本的发展应该是这样的啊！
    “兄弟？兄弟？”手掌在眼前晃悠，陈一鸣被陈凯从回忆中叫醒。
    “凯哥，我有个办法，可以测一测这事儿的真假。”陈一鸣微微一笑，悠然开口。
    最终他还是没能见死不救，决定出手帮忙。
    陈凯看着他，“兄弟，好意我心领了，你就别添乱了，晚上多吃点。”
    说完陈凯转身，扭头看着陈一鸣，“赶紧的，我得回去招呼客人了。”
    陈一鸣：......
    “你先走吧，我要思考一下人生。”陈一鸣点了一支烟。
    陈凯也不担心陈一鸣，这么大人，这一片都是熟人，于是真的就转身走了，边走边感叹着，到底是大学生，随时随地都能思考人生。
    陈一鸣看着陈凯离去的背影，嘴里抽的全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