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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前女友(35)
    琳琅跟拉美西斯回到了卡车停放的地方。
    黑皮肤的小伙子低头抽着烟,情绪失落。
    拉美西斯没空理会小青年的悲春伤秋,直截了当问他,“薛琪琪呢?”
    “走了。说不回来了。”
    竟然走了?
    拉美西斯深深皱眉,“她往哪个方向走的?”
    穆莱抬起手,指了指东边。
    “我们追上去。”拉美西斯当机立断,拽住琳琅的手往东面跑。
    东面是与金字塔相反的方向,游玩的人也渐渐减少,又是一片开阔平坦的沙海,拉美西斯毫不费劲看到了穿着白色衣服的薛琪琪,她正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围在中间。薛琪琪慌得六神无主,她哪里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随便走走都能遇上流氓?
    她的视线不经意看到一边,整颗心都滚烫起来。
    “拉美西斯,我、我在这里!”
    薛琪琪推开了人,一边高声呼救,一边卯足劲儿奔向拉美西斯——她已经把男人身边的琳琅给忽略得彻底了。
    弟弟手里还牵着他脆弱的姐姐,瞧见薛琪琪屁股后头缀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
    拉美西斯阴暗地想……让她当场去世好了。
    他将琳琅护在身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拉美西斯目光敏锐,他心道,这群人不是一般的骚扰流氓,而是有备而来。
    果然,在追逐的过程中,有人掏出了刀具,森冷的光望之生畏,将薛琪琪吓得面容失色。
    “噗嗤——”
    鲜血飞溅。
    拉美西斯替薛琪琪挡了一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家的工具被人破坏。
    薛琪琪感动坏了,“王上,你疼不疼啊?”
    她甚至忘记了咫尺的危险,上前要检查拉美西斯的伤口。
    拉美西斯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
    薛琪琪还没琢磨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啊啊啊啊啊啊!好疼!”
    尖叫声响彻云霄。
    拉美西斯神色微变。
    也不知道是不是薛琪琪嚎的一嗓子太用力,四周发生了异变。
    云层凝固阳光。
    地上的砂砾开始震动。
    “咚、咚、咚——”
    神秘的力量欲要破土而出。
    众人目露惊讶,紧接着站立不稳,一个个摔在了地上,吃了满嘴的滚烫沙子。
    “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伴随着尖叫声,他们迅速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型漏斗”当中,一股强大的吸力拽住他们的腿,一点点往下扯。
    这片金色的流沙正在疯狂吸纳外物!
    “哦,大自然太疯狂了!”
    “疯狂个头!还不快喊救命,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人们倍感绝望的是,短短时间周围飞沙走石,砌上了一层厚重的沙墙,昏天暗地,他们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姐姐!”
    拉美西斯面露惊骇,顾不得臂上疼痛,用受伤的手撑着爬起来,险之又险逃离了漩涡。
    薛琪琪由于惊吓,直接昏了过去。
    “啪——”
    拉美西斯用力踢开沙堆,将人像拔萝卜那样拔了出来,拽着她往前跑。
    方向正是琳琅所在的地方。
    沙子疯狂涌进眼睛,拉美西斯使劲抹了下,火辣辣的疼。
    他摔了一跤,几步路连滚带爬。
    薛琪琪更凄惨,她中途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头朝下拎着,鼻孔里全是沙子!
    “喂——”
    她虚弱发出抗议,快速被地面轰隆隆的声音掩盖了。
    “嘭嘭嘭!”
    拉美西斯竭尽全力跑着,半只眼睛肿得厉害,勉强看清不远处的身影。
    她身后是漫无边际的金色沙漠,巍峨的金字塔在风沙中若隐若现,颊边的黑纱被吹开了,与长发肆意纠缠在腰间。她像是流浪在暮色之中的神灵,惶然四顾,不知该如何逃离灾难。
    “拉美西斯!”
    她同样看见了拉美西斯,高兴地大叫,慌忙跑了过来。
    别来!快跑!
    快跑啊!
    拉美西斯的喉咙灌进了无数沙粒和碎石子,划得血肉模糊,嘶哑的腔调混着血水,如同狂风的呜咽。
    他双指弯曲,使劲扣着喉咙。
    “救、救我!”
    底下伸出一只手,拽住拉美西斯的脚踝。
    猝不及防的拉力让弟弟身体失衡,一头扎进了沙里。
    而远处的人根本听不清弟弟的警告,见人踉跄着,摔倒在地,她跑得更快了。
    “我呸呸呸呸!”
    拉美西斯这一摔跤,薛琪琪首先遭殃,好不容易从沙流中挣扎开来。她正感叹着大难不死必有厚福,结果拧头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妈呀!这流沙还能移动吗?!”
    她的双脚就像灌铅水了一样,也不知道是抽筋了还是被吓的,总之是没办法站起来了。
    面对死亡的威胁,薛琪琪只能紧紧抱住她的救命神。
    拉美西斯捂着嘴咳嗽,指缝的沙子沾着血迹,紧绷的神经再度拧紧。
    力气只剩下最后几分了。
    “放手!”
    法老当机立断,选择放弃人形穿越工具,他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更别说前面还有一个向他奔来的姐姐妻子。
    那是他最需要保护的人。
    “王上!你不能丢下我!求你了!”
    人形穿越工具哭得鼻涕横飞,抱着他的小腿不放。
    “——放开!”
    拉美西斯烦躁地直喘粗气,他踢了踢脚,依然没甩开薛琪琪。
    “——啊!”
    薛琪琪一声凄厉惊叫,她被拖进了流沙漩涡。
    拉美西斯被她扯着,同样难逃一劫,半截身体陷进了厚重的沙流中,耳朵嗡嗡地轰鸣着,感官被灾难瞬间屏蔽。
    窒息层层加重。
    从脖子到头顶,吞噬了他的知觉。
    薛琪琪更绝望,她的穿越能力失灵了,明明之前只要察觉到危险,她就能嗖的一下消失!
    她崩溃大哭。
    与她相比,拉美西斯更不甘心,他不想死在这里。
    万一他死了,他的姐姐怎么办?
    “拉美西斯!”
    他头痛欲裂,身体失去了支配。
    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渺地传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裸露在外的手被人握住了。
    热的……
    是什么?
    眼泪吗?
    拉美西斯张了张嘴,里面塞满了沙石。
    徒劳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跑……快跑啊……别待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沉重的窒息切割他的强韧意志,情绪一片支离破碎。
    他痛苦不已,拼命呜咽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混沌之中,拉美西斯闻到了一股腥味。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心纹路淌落,渗入沙土。
    是血。
    拉美西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僵硬的身体再度挣扎起来。
    剧烈的,想挣脱禁锢。
    “蒙蒙……”
    她亲昵唤着他,就像那些数不清的星辰夜晚,他偶尔耍赖,伏在她的腿边不肯起来,她无奈极了,只能放软语气,哄一哄她爱撒娇的弟弟。那时,月光清凉如水,似少女颊边的白纱,莲池偶尔传出几声缠绵的水响,风中是无花果的香气,浓厚而甘甜。
    她的目光总是投向天际与远方。
    可在年幼的王子心中,他只记得姐姐睡着时候的长长的、长长的睫毛,像一千只沉睡的小黑猫。
    他以爱姐姐为荣,以不爱姐姐为耻。
    她仰慕强者,他便野心勃勃,志在四方。
    哪怕一开始,他所有的心机,只是为了牵一下姐姐的手。
    就如此刻。
    她双手合十,以虔诚的姿态,捂住他冰冷的手心。
    “蒙蒙,你要乖。”
    “等、等我,咳,去找你……”
    嘶哑的女声戛然而止。
    突兀消失了。
    世界凝固。
    时间静止。
    他陷入昏迷。
    “……不!姐姐!”
    拉美西斯从血红的梦中醒来。
    他捂住绞痛的心口,身体因为痉挛而轻微抽动着,大片汗水濡湿了发尾与后背。
    “王上,您醒了。”
    纱帐之外,白衣侍女含羞带怯奉上王冠与腰衣。
    清醒的君王久久未语。
    侍女壮了胆子,小心掀开了帐子。
    黑发凌乱散在宽阔雄壮的胸膛上,隐约可见脖颈的狰狞青筋。古铜色的肌肉被热汗浸湿,与耳边的太阳盘黄金双环一样,闪动着细微的光。
    埃及法老单手遮住眼,胸膛起伏,剧烈喘气。
    新来的侍女立即慌了,连忙扑到君王的身边,“王上,您怎么样了?”
    法老嘴唇微动。
    “您说什么?奴听不清!”
    侍女贴近他的脸,幽香弥漫,换来的是法老嫌弃地拧头。
    “——滚。”
    即便是遮住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慑力并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脸色瞬间苍白,匍匐着爬出了王的寝宫。
    “这是第几个了?”
    年长的侍女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宣召妃子了,一个小小的奴,还想让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发表自己的看法,“兴许是这些女奴觉得王上不爱身份高贵的妃子,可能更会钟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顺的女孩儿。”
    “小女孩儿还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奈菲尔塔利王后便以无以伦比的光辉之美著称。她们没有见过王后生前的仪态,便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美貌,能轻易赢得王上的宠爱,要知道那位伊塞诺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后——”
    “嘘,别说了,王上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两人识趣噤声,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拥着华丽的绣被,睁眼是金碧辉煌的寝宫与衣着华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拥着他。
    他手握法老权杖,是埃及至高无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庙附近的沙漠发现了失踪半年的法老,高烧,重伤,昏迷不醒。经过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后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欢呼声,大病初愈的法老则是冷漠看着他们。
    如同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
    法老变了。
    他更好战了,野心勃勃,连年出征,铁血律令镇压诸国众王。
    与此同时,法老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在统治期间大兴土木,用战争狩猎的财富大肆雇佣工匠。拉美西斯二世在底比斯与孟斐斯修筑了大量的宫殿、庙宇、雕像、石碑,或精美,或宏伟,数量与华奢程度逾越以往的君王规格。
    埃及君主给工匠们下了诏令,要他们在雕刻与碑文上记录他执政时期的雄心与壮举。
    无所不用其极,热烈歌颂君王的神圣与伟绩。
    当这位大帝九十一岁时,他成就了埃及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君王。
    臣民爱戴他,敌人惧怕他,连众神也格外眷顾他,长久遗忘了他的安眠之日。
    培尔,新都城。
    艳阳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各司其职。士兵披胄执锐,在街上进行日常巡逻。官员托着厚重的假发,匆忙而不失优雅赶往法老皇宫。伴随着一声声粗沉的喝声,数只大船靠岸,一群膀大腰圆的男性们哗啦啦涌上去,熟练搬卸异国的珍贵货物。
    忙碌与繁荣是这座新首都的主旋律。
    人们早已消除了早前迁都的恐惧与不安,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得到了内心的充实。
    他们想,这也许是因为神灵的力量。
    繁华的新城处处可见辉煌的神庙与祈祷之舞。北面睡着守护神乌托,东面传来阿斯塔尔特女神的策马之声,南方是主宰沙漠的赛特神,西方由阿蒙神的光芒破开混沌,迎来人们希望的黎明。
    神的踪迹无处不在。
    人们对神袛的信仰愈发热烈与坚定。
    比如此刻,他们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捧着一束莲花,缓慢地走向北边的阿蒙神庙。六月份的阳光如岩浆灼热,老人丝毫不避。他身材高大魁梧,背脊挺拔,缠卷着白色披肩与细褶腰衣,坦然走在毫无遮掩的街道中央,唯有手掌是举起来的,正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怀中的冰蓝色睡莲。
    这花是要献给阿蒙神的吧?
    众人如是想道。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组合。
    人们莫名觉得眼熟,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他们走过。
    正午时分,太阳神殿巍峨伫立,青金石的神灵浮雕被日光镀上一层蓝釉,交织成瑰丽的色泽。
    辉煌的王座之上,埃及主神手持铁鞭,面目威严注视着他最为宠爱的光辉之子。
    “这神像做得很好。”
    大殿上响起了一道苍老低沉的男声。
    年轻的书记官恭敬地回答,“谨遵您的吩咐,我们在底比斯与孟斐斯挑选了一百三十八名顶级工匠,从上百张底图甄选出阿蒙神最适合的服饰、姿势……”他还没说完,被旁边的老将军用手势制止了。
    年轻人猛地想到什么,立马噤声。
    “沙沙沙——”
    是衣袖拂过粗糙石面的声音。
    年老的埃及法老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祭祀石台,直至纤尘不染,方将怀中的蓝莲花一枝枝放上石台。
    随后,法老低眉敛目,双手合十,进入日常的祈祷仪式。
    书记官同样照做。
    不知过了多久,书记官的小腿儿小屁股都麻了,可他不敢挪动半分——没看见法老跟老将军大人都站得稳稳当当、纹丝未动吗?
    说实话,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岁数,不然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体力怎么比老年人还差?
    “科斯图。”
    法老终于开了尊口。
    书记官简直喜极而泣,他挪动了下发麻的手臂,小声回应,“法老有何吩咐?”
    “待吾死后,你会如何记录吾这一生?”
    书记官内心小人在疯狂挠头。
    天哪,这要命的作答大题,他果然不能高兴太早!
    好端端的,哪个君主会问自己死后的事情?
    他反复斟酌语言,以一种优美的咏叹调背诵全文,“您是埃及光辉斐然的君王,十岁从军,十五岁随塞提一世征战四方,二十五岁大败赫梯,您的英姿广为传颂……”
    法老似笑非笑,“哦,是吗?”
    书记官小心脏咯噔了一下。
    糟了,法老大人好像并不满意。
    不过没关系,作为存活时间最长的书记官,他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抱大腿一定要快、准、狠!
    书记官竭力稳住自己,“您二十五岁登基,同年迎娶奈菲尔塔利王后,她是如此的美丽与智慧,令您深坠爱河,无法自拔。”
    没错,他抱的是奈菲尔塔利王后的大腿!
    法老严于律法,从不容情,唯有王后是例外。
    “您三十五岁时,您在阿布辛贝为王后修筑神庙。您让工匠将王后雕像立于您的脚掌之上,寓意永生守护,永不分离。在王后谷,您曾说您对王后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咳……”
    小伙子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太肉麻了。
    尤其他还对着年长法老威严庄重的面孔,完全想象不出铁血君王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露出一脸阳光纯情的样子。
    ……不行,不能再想了,他偶像的人设要崩了。
    “然后呢?”拉美西斯二世颇有兴致地追问。
    书记官炯炯有神与法老对视。
    这种夫妻之间的情话真的要他一个外人转述吗?
    拉美西斯二世轻笑了下,漫长的执政时间赋予了法老深厚的威势与气场,而此时此刻,他锋锐眉宇疏疏展开,有了几分少年时期的张扬意气,“姐姐她若是听见了这些话,定会使劲欺负我。她最坏了,是个骗子,总喜欢欺负老实的孩子。”
    书记官:“……”
    您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法老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说话不妥,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说了……嗯,也别说是我说的。”
    书记官:“……”
    法老见年轻人满脸不信,觉得他肯定是被王后那该死的美貌迷惑了。拉美西斯二世很是不服气,又重点强调了一遍,“她真的坏透了。如果有一天你们见到她——”
    他顿住。
    “不要奇怪她的头发与衣服,不要将她关起来,更不要打她。你们要如供奉神灵般供奉她,爱护她。等她自然老去,再将她埋到我身边,到时候,我会亲自教训她的。”
    这一切听起来像天方夜谭,故去之魂,又怎能重回人间?
    可是法老固执认定了,他的姐姐总有一天会回到埃及。
    回到他的身边。
    结为夫妇那一天,他曾与她共同饮下这尼罗河生命之水,与她在卡纳克神庙中缔结亘古约誓。
    他吻过她的额头。
    她是他认定的妻子,他的伟大的埃及的女主人。
    他们约好了,日后必将重逢。
    可是重逢之日,比他想象中,更加遥遥无期。
    法老注视着神庙穹顶下的灰鹰,闭了闭眼,掩埋一切情绪,重新恢复成人前淡漠的、冷静的君王,“科斯图,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书记官垂手恭听。
    “等我死了,你就这样写。拉美西斯二世,暴君,战争狂人,生性喜欢杀戮与掠夺。爱好是吹捧自己,于是命令匠人修建了大量的宫殿与神庙。他一生中拥有无数女人,单是王后就有八位,一百多个妃子,子嗣无数。他对女人来者不拒,不仅娶了妹妹,还娶了自己的女儿,过得十分快活。总之,怎么风流荒唐就怎么写,懂吗?”
    书记官愣愣摇头。
    他将跌在地上的下巴捡起,重新合上,诚实地说,“不懂。”
    书记官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开口,“您今日是不是脑子有点……烧?”
    法老修建神庙,难道不是想以神为媒,让奈菲尔塔利王后重回埃及吗?
    况且,法老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何来的女人跟子嗣?就连如今的继承人,也是出自旁支血脉,由法老亲自教导。
    拉美西斯二世被气笑了,抬脚不轻不重踹了人一下。
    “叫你这么写就这么写,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是法老还是我是法老?”
    书记官委屈点头。
    行,您是强盗头子。
    “行了,天快黑了,你们先回去吧。”法老又催促了一句。
    “咦,王上您不跟我们回去吗?”
    书记官脑子晕乎乎的,还在状态之外。
    拉美西斯二世笑了,难得打趣他,“怎么,老法老连私自约会小情人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书记官窘了。
    您每天致力于吓哭诸国进献的美人,哪里来的小情人啊?
    “嘭!”
    年老的将军大人一言不发,俯首跪拜,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书记官呆若木鸡。
    这又是咋回事?
    法老抬起了将军的手臂,安抚性拍了拍,温声道,“阿吞,回吧。别吓坏孩子。”
    一老一少走出神殿。
    书记官依然是一脸蒙圈,可是他看了看老将军严肃的脸庞,明智选择保持沉默。
    “叮铃——”
    清脆的驼铃声中,骆驼商队又运来了一批新的异国香料。
    静穆疏离的神庙之外,是生生不息的鲜活人间,成群的小孩子互相踩着雨后肥软的湿泥,留下一串串活泼的小脚丫子,笑声传了几条街。
    有人正值壮年。
    有人已死去多时。
    年长的法老轻轻抚摸神像,双手枯瘦,如同一截失去丰沛水分的木。
    他已不再年轻。
    “您什么时候来?
    在年轻的日子里,我害怕您不来,彻夜辗转难眠。
    而当我垂垂老矣,又害怕您来。
    拉美西斯二世问着神袛,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已做到您所希望的一切。我们的子民安乐少忧,我们的土地丰实富饶,我们的国家说一不二,我们的文明将名垂千古。”
    我们的埃及永垂不朽,您是否看到了?
    姐姐,蒙蒙一直都乖的。
    您来这里看我一眼好吗?
    一眼,就一眼也行。
    我快记不清您是什么模样了,戴着什么样的耳环,穿着什么颜色的腰衣,脸上有着怎样甜蜜的笑容。
    我老了,不再是那个可以将您单手抱起转圈圈的少年人了。
    姐姐,我……我害怕。
    害怕衰老,害怕丑陋,害怕这一闭眼,就是黑沉沉的一片。
    冰冷而无趣。
    “咳咳咳——”
    年老的法老痛苦咳嗽起来,背上爬满了连年战争的暗伤,以致于晚年的法老多病多灾,常常难以入睡。
    唇角溢出血丝,拉美西斯二世却没有拭去,只是将头靠在神像上,仰起脸,瞳孔涣散,盯着窗户之外的一抹湛蓝。
    他曾向往天空,却心甘情愿束缚在方寸之地,做她喜欢的王。
    好久,拉美西斯二世从腰衣折叠的暗袋中小心取出一件小物。
    是糖。
    外面用彩虹色的糖衣包裹着的。
    埃及的天空是单调的,很少出现云彩,这片干旱的土地常年少雨,遇见彩虹的机率十分渺茫。
    这是那天他与姐姐坐卡车的时候,姐姐给他扎辫子的奖励。
    他保存了六十年,一直没舍得吃。
    伴随着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声,拉美西斯二世屏住呼吸,慢慢剥开了晶莹透亮的彩虹糖纸。
    一片脏污。
    他呆住了。
    巧克力糖心早已被埃及的日光融化,由于长时间不处理,只能慢慢凝固、发霉、长斑,弥漫出一股奇异的怪味。
    拉美西斯二世沉默了,他伸出颤抖的手,尾指轻轻勾了一抹凝结的粉末,放进嘴中。
    “嗯……甜的。”
    老人捂住眼睛,孩子般开心笑着。
    掌心微湿。
    很甜呢。
    姐姐果真没骗他。
    我最爱的神,您不必担心。
    拉美西斯已不再苦了。
    七月,我们的尼罗河母亲即将迎来泛滥之日,您若归来,请提前知会弟弟一声。
    我必不惧幽冥与风雨,亲自接您回家。
    我等您来。
    无论何时。
    无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