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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至·君晚(压轴)
    大靖,小寒日。
    君晚解下信鸽脚环,取出一卷。
    上面是一段琴谱。
    那是她跟琳琅约定的暗语,除了她们俩,谁也不明白中间的意思。
    “弑主啊……”
    长公主唇间呵出一段冷气。
    信上阐述的事情极其荒诞,颇费笔墨,琳琅还拆分成了三段,逐月寄给她。
    而她手里的这封,是最后一份。
    君晚走进烛台,将信纸投入火中。
    燃烧殆尽。
    “娘娘,陛下来了。”
    美貌的侍女含羞带怯地提醒。
    君晚掠开了眼。
    又一个想要进入后宫的。
    涉世未深的女子总妄想着君主的恩宠,殊不知那是刀尖之爱,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也是,她的君王生冷不忌,只要是貌美的,通通收入房中,大靖的女子想尽办法要做他的女人。
    另一方面,他对她的爱重加深,也渐渐收敛了疏狂的性子,凡是上贡的美色,全要过问她。君晚一般都很大度,帮着他来者不拒,谢相逢原先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寻得了贤后,不会胡乱吃醋。
    可日子一长,他有些食不知味了。
    不吃醋,也代表这个女人对他不上心啊!
    这算怎么回事嘛!
    谢相逢不乐意了,非要磨得君晚吃醋,于是天天往她这边跑,送好些稀罕的玩意儿来讨她的欢心。
    这可真是……
    总之,现下这侍女要入后宫,怕是难如登天。
    长公主拢进深黑斗篷,冲着男人下拜。
    “陛下。”
    谢相逢大步流星踏入佛堂,扶住了她,顺势握住了手,笑道,“还是你暖和,看来全民习武很有必要啊。”
    虽然没有武侠剧里飞檐走壁那么夸张,但他是见过君晚单手将人打废的。
    也是因为那一次救驾,谢相逢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从貌美女政客变成了铿锵女剑客,对她怦然心动。
    系统商城也挂着很多大力丸、神行术、御剑诀等等,都比不上她一剑惊艳。
    “一些强身健体之术罢了。”
    全民习武?倒是个奇怪的用词。
    君晚不动声色抽开了手,“陛下来霜湖有事?”
    大靖位于北地,干旱少雨,于是水成了大靖的信仰,不少佛庙是建在河湖之上,又称水中青莲。君晚入乡随俗,时常钻研佛理,即使与高僧对坐,也辩得不落下风,让高僧直呼她慧根深厚,不入佛门可惜了。
    不止是文臣武官对这位文武双全的靖后很有好感,便是常年不笑的太后,也对她青睐有加,经常宣召随行。
    媳妇是佛家头号粉,谢相逢感到特别心累。
    君晚在大靖人气爆棚,他有时候连人都找不着。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谢相逢的眼神透出哀怨,又兴致勃勃地说,“下雪了,你为我舞剑好不好?这雪景配美人剑,一定很美。”
    这就是君王的兴致,只要他高兴。
    君晚垂眸,“好啊,不过我要准备三天。”
    时机来得不早不晚。
    三日之后,佛像凤纹铜镜前映出了一张清冷的脸庞。
    可这妆上得极艳,灿若云霞,演绎无边风月。
    君晚拨弄着耳边的石榴玉珠,随着她的动作,雪肩弯成绝美的弧线。
    宫女姑姑心疼道,“娘娘可冷?要不要换一件厚实的?您也真是的,怎么能纵容陛下胡闹!大雪天到莲台舞剑,您再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寒啊。”
    另一个宫女帮腔。
    “就是,陛下真要看,不如叫莲妃,她最会跳折腰舞了。还有琴妃,她也弹得了一手好箜篌。琴舞相伴,岂不是更好?非要娘娘受累。”
    君晚偏了下头,“我有一密友,箜篌弹得极好。”
    姑姑瞬间笑了。
    “是昭后娘娘吧?娘娘提起她就笑,比在陛下跟前笑得还多哩!”
    提及传说中的人物,大家就打开话头了。
    “昭后娘娘送的海棠煎真是顶好的,甜而不腻。”
    “昭后娘娘精通音律,她亲自给您谱的曲儿,乐府都争相传唱呢!”
    “还有啊,昭后娘娘知道您习剑,还搜罗了不少孤本来呢!”
    众女羡慕坏了。
    谁不想有一个时时刻刻将你放在心上的姐妹密友呢!
    现在大靖并了三国,从昭并了两国,南北互立,九国天下演变成四国争霸。她们娘娘和昭后自少年相识,感情甚笃,交往从密,日后两国交好,必成一段千古佳话,亲眼见证此事的宫女们愈发引以为傲。
    君晚抿唇,眉眼光华浮动,郑重道,“她是我此生挚友,我们约好了,日后,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所以阻挡在她们前面的——
    她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宫女们没多想,笑着打趣,“哎呀,真好呢!”
    君晚携剑去了莲湖。
    莲湖之上,砌着一尊拈花金佛,而谢相逢就站在佛的掌心,笑等着她来。
    此时君主身穿白衣,神彩秀澈,好似初出江湖的少年。
    他对系统夸道,‘看吧?我的阿晚穿红衣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第三系统;‘其实我觉得靖后穿白衣好看……’
    谢相逢:‘你只是个系统,你懂什么叫男人的审美!容经鹤那厮,忒不要脸了,给他的王女画像立世,垄断了红衣权,现在人人都说从昭有个红衣昭后,可美得他!明明我的阿晚穿红衣更美!小三儿,你不准反驳!’
    第三系统;‘……’
    男人攀比的心理真可怕。
    人家跟昭后是好姐妹呢,估计都懒得理你们这群臭老爷们的事儿。
    “陛下。”
    君晚下船,缓步走上佛的手心,对着他行礼,“那我开始了。”
    “好,你开始吧!”
    谢相逢满是期待,命宫人给他斟酒。
    君晚缓缓拔出了剑,清光湛然,在雪中翩然起舞。
    一舞动四方。
    红螺酒杯摇晃着碎光,谢相逢看得痴了。
    他的眼底仿佛正盛开一丛红莲。
    琳琅看着外边的雪景,依偎着虚幻少年的怀中。
    能成功吗?
    她的阿晚会出事吗?
    琳琅从系统套了不少的话,比如,如何让系统重新择主。
    最温柔的方法,那自然是让系统转变心意,违背契约,转投新主。
    而若是粗暴一点……
    琳琅仰起脸,缱绻纠缠,“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出手?”
    “再等等。”
    系统不太习惯这种温柔乡,可怜得身体僵硬,根本不敢乱动。
    它一板一眼地汇报,“容经鹤生性多疑,耳目遍布朝廷,想要一一拔除,还需要些时日。”
    琳琅低笑,与它十指交扣。
    “大人怎么这样怕我呀?是琳琅太吓人么?”
    你不是吓人,你是吓系统。
    系统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抱人的时候呢,手,要放在这里。”琳琅拖着它皎洁如雪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
    “这样才不会冷呢。”她颇为孩子气地宣布。
    系统没吭声。
    它现在有了实感,却没有“温度”。
    她怎么会感到“暖”呢?
    琳琅环着系统午睡,等醒来之时,她的脸盘暖洋洋的。
    她贴着系统的后背。
    是热的。
    它越来越……像“人”了。
    “别靠太近。”系统闷闷地说,“我还控制不好温度,会烫到你。”
    琳琅额头抵着它的背脊。
    “……嗯。”
    系统怔怔看着不远处的烛台。
    烛花摇红影,帐暖度春宵——这是无数宿主做任务的场景,为什么它会置身其中?
    它究竟在做什么?
    一只手则是绕过腰间,落到它的手背上。
    系统犹豫片刻,轻轻握住她。
    大雪飘零,海棠未开,它的程序却提醒着——
    它“发烧”了。
    它真“坏掉”了。
    第二系统被温柔侵蚀,违背原则,第三系统的境遇也没好到哪里去。
    本来一切是好好的,它跟宿主一起,欣赏着曾经九国长公主的剑舞,可中途生了变故。
    宿主突然失去了行动能力,软倒在矮桌前。
    而那清光湛湛的剑尖划破宿主的要命之处,喉咙,胸口,四肢。
    长公主居高临下,冷漠地说,“我知道你可以救他,但你能救得了多少次?我不会杀死他,但会折磨他,一次次的,让你的积分消耗殆尽。”
    这一次的隔空对话,让第三系统慌得想跑路。
    知道了!
    长公主全知道了!
    不仅知道系统,还知道积分,她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古代土著怎么能超前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会是有任务者指点吧?
    还是说有系统落在她们的手里了?
    系统是可以脱离宿主,但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另一种则是强制脱离,强行择主——以前任宿主的死亡为终点。
    宿主死亡,宿主和系统的积分统统清零。
    而君晚,向来是恩怨分明,伤她的,百倍奉还,护她的,亦是百倍偿还,谢相逢对她不差,迎她入宫,以谋臣之礼待她。
    但也仅此而已了。
    如果系统配合,或许她可以留他一命。
    “君……咳咳咳……”
    谢相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周围的宫人神情紧张,却没一个人扶他起来的。
    到这里,谢相逢已经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他为她一点一滴地改变,努力做个体贴的好丈夫,甚至还起了遣散后宫的念头……为什么不再等一等他?他天性风流,自诩永不浪子回头,却在这个任务里,头一次想要为人安分守己,不再拈花惹草。
    但她刺向自己的剑,毫不犹豫,疼痛入骨。
    她不爱他。
    他清晰意识到这个事实。
    “为什么?”
    君晚持剑而立,身后是拈花一笑的金身佛像,充满着慈悲的气息。
    “谢相逢,你不会以为,予我宫殿,赠我华服,我便会听你的话,乖乖当你掌上那一株青莲吧?我本女子,却天生被束缚,被轻视,被当玩物一样,由你们观赏。”
    “我没有一日,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直到现在。”
    她的剑尖淌血。
    “这世道多的是大丈夫的歌功颂德,可是凭什么?我本女子,我生来就不软弱!文经、武略、施医、为政,我自小便崭露头角,这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运气,反被当成妖孽,被驱逐国境,像羔羊一样流浪,然后进贡君王的案前。”
    君晚自嘲一笑。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谢相逢急忙地说,“我从未当你是货物——”
    君晚定定望他。
    “若我貌丑,也不会弹箜篌,那日,你还会选中我这个阶下囚吗?”
    又一日,大雪漫天,琳琅收到了大靖的信。
    上面描绘了一柄剑。
    缺少剑疆的的武剑。
    就等她了。
    琳琅轻笑着吻了吻信角,又触了烛火,烧成片片灰烬。
    “娘娘,天冷,别冻着。”
    一旁候着的年轻太监替她披上莲蓬衣,鬓角乌黑,容颜冷峻。
    “元似,你看,好大的雪啊。”她凝视着外边,“再过不久,这里就要被染成一片红了,你怕不怕?”
    她故意吓唬人。
    元似面无表情,“百年之后,谁都是一具枯骨,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
    琳琅讶然,“谁惹你了?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
    元似转身就走。
    “娘娘别在窗前久站,小心着凉。”
    一截藕节般细净的手拉住他。
    “元哥哥,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让你做了小太监对不对?”她抬起对方冰冷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小女儿家般天真无辜,“可是,可是我真不想你死,又咽不下这口气——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的叹息如雪花落下。
    “你入了宫,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可以长长久久陪伴我。”
    “长长久久”这一番话琳琅都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人们总是很吃她这一套。
    对方顿住。
    琳琅又扯他的袖子,“你现在还怀疑我的心意吗?我所做的事,那样肮脏的,不堪的,你不都一一看过吗?我的把柄都在你的手里呢,你随时可以让我去死的呀。”
    可那些肮脏的事,却由他亲自动手。
    一旦揭发,不但是她在劫难谈,他亦是万劫不复。
    再说……让她去死?
    元似冷冷地说,“坏事做尽,你会下地狱的。”
    “那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元似眼尾狭长,眸色沉如墨色,“舍得。”
    她推他入深渊,他怎么会不舍得?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他会陪着她下地狱。
    他不像她,没有心,巧笑嫣然,将世间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从帝王到宰辅,再到他这般贱如蝼蚁的小太监,不一样是她的裙下之臣?他伺候她起居饮食,做的是最贴身隐秘的事,便是红绣小衣,也是他亲手穿的。
    冠绝六宫的女人湿着一头黑发,盈着眼波望着他。
    他却只能规矩地、安分地替她拭擦,做最本分的臣子。
    不,是内宦。
    宫内不乏对食之人,自然也有年轻鲜嫩的,在他面前表露心意。
    他如山月,不起波澜。
    他的欲望早就死在了那一夜。
    他哑着嗓子哀求她,却连面儿都见不到,老太监让他想开点,忍忍就过了——谁让他得罪的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呢?赦他死罪,已是格外开恩了。昭后娘娘还额外嘱咐,要用最好的药敷着,早日到她跟前当值。
    她就不怕他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吗?
    可她非但不怕,还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交予他最信任的差事。
    当初他是官爷,对方沦为囚奴,他百般私心,都动不了她一根毫毛。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他成了她的贴身内侍,反而与她日日作伴,她身上的每一颗痣,他也许比帝王还记得清楚。他已算不上正常男人了,面对女色,毫无冲动,可对她,不知为何生出爱恨交织的感情。
    那样浓烈的,窒息的,淹没所有理智。
    他恨不得她去死,又怕她死得太透了,自己连一捧骨灰都要不到。
    那种空落落的滋味,可能比死还难受。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大抵世人都如此。
    他只是个普通人。
    “那边传话过来,一切准备妥当。”
    元似抽回手,避开了她的眼。
    “娘娘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踮脚凑过来,仿佛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元似,你这里有颗泪痣,真好看!”
    他进宫数月,她现在才发现?
    不是说喜欢他的脸么,连他脸上有没有泪痣都不清楚?
    元似绷紧了脸,神色愈发冷漠。
    而下一刻,她抚着他的眼尾,状似无意,“不如,你今晚侍寝吧,让我看个够。”
    ……什么?
    元似的心跳加快。
    而琳琅的腰间环上一只洁白如盐的手。
    她笑眯眯地说,“逗你玩儿呢。”
    元似这下看都不看她,抬脚就走。
    琳琅叹了口气,“年纪轻轻,脾气真坏。”
    系统凶巴巴地说,“老子脾气也很坏。”一天到晚的,正事不干,到处勾勾搭搭的,成何体统。
    她怎么有向海王宿主发展的潜力了?
    不行,它得制止她!
    哎哟,凶她了。
    琳琅更加稀罕了,“大人还会骂人呀?”
    系统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特别难受。
    琳琅忽然问,“大人,若是你们那边的更换宿主,你们……会收到消息吗?”
    系统眼皮一跳。
    什么意思?
    系统最近给宿主设局,为了不露马脚,屏蔽了时空总部发来的一切消息。
    它直觉发生了什么。
    系统不动声色点开了消息通知。
    [恭喜您,您的子系统第九系统(反派系统)晋级第八系统,技术指导费用(积分x66666666)已发放到您的库房!]
    [恭喜您,您的子系统第十三系统(路人系统)晋级第十二系统,技术指导费用(积分x33333333)已发放到您的库房!]
    [恭喜您,您的子系统……]
    系统心道,怎么回事,子系统接连升级?
    它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
    [很遗憾,您的子系统第九系统(反派系统)惹事生非,损害《万世狂尊》世界之源30%,现扣除修补费(积分x555555555),谢谢合作!]
    系统眼角抽搐。
    丫的!它想一板砖拍死那个逆徒,逐出师门!
    它继续往下扒拉着,气氛凝固在一条恐怖的消息上。
    [第二系统旧宿主死亡,重新绑定新宿主,积分均已清零,目前排名一千三百五十七]
    难怪子系统升级,因为上面有系统退级了!
    系统宿主的更换并不是常事,而排名前十的系统易主,几乎能上升到秘密档案的程度。
    短短时间内,第二系统换了主人,又是在它坦白系统与宿主的秘密关联之后——这件事,系统不相信琳琅能脱得了关系。
    琳琅也没想到洗白自己,她窥着它的脸色,“这么难看呀?看来是知道了。”
    她去戳它的脸。
    系统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捏住她的手,语气罕见凌厉,“谁?你们把谁干掉了?是乐流的第一谋士抱心?还是君国的能臣南薰?”它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或者是,你小姐妹的丈夫,大靖君王谢相逢?”
    神级任务“定鼎”设在了这片礼崩乐坏的土地,要宿主完成九国统一的无上霸业。
    从目前来看,大靖、乐流、君国以及从昭,每一个国家身后都站着巨大的虚影,系统能断定这其中有不少的超级任务者。
    第三系统是男配部的领袖系统,它出现在神级任务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竟然更改了主人!
    在它们之上,第一系统是“主神”的存在,它们排名前四的系统积分无限接近,正朝着“主神”的方向晋级。如此紧要关头,第二系统居然愿意易主,导致庞大的积分腰斩,从第二名退到了最后一名!
    这次事件让宿主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搞。
    他们对自家的统子也看得更紧了。
    “大人不是说,能者居之么?”琳琅很惊讶,“他不如后来者,被取代也是正常的呀。”
    就准外来人掠夺本地人,不许本地人反抗?
    系统被气到不行,它在意的是这个?!
    “他行不行是他的事,是不是你,透露了这件事?”
    它在意的是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系统之间虽然竞争激烈,起码也是同类,系统没想到,它的一己之私竟然连累到了第三系统!
    “真奇怪。”她看它,仿佛在审度着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大人不会还觉得我是个……嗯,天真的小女孩?如果要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生存,拉拢盟友,互相依靠,不比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道理是这样,系统却无法接受她的做法。
    撕开温情脉脉的表象,她正肆无忌惮利用它。
    系统一点点松开她的手。
    而裙裾一扬,她又似蝴蝶般,坠在它的怀里。
    “啪——”
    绣架榻了,丝线缠绕着她的发。
    那副未完成的刺绣也被压在身下。
    她绣的是比翼双飞。
    系统胳膊僵在半空。
    “大人,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孤身一人……您说,如果出事了,您也会休眠沉睡,到那时,谁又会陪着我呢?我只是想,让陪我的人更多一点,这样也不行么?”她伏在它的肩头,小声哭泣。
    系统表以沉默。
    琳琅话锋一转,“是,我是大错特错,自作主张,不该瞒着大人,给别人通风报信——”
    她余光中瞥见剪子,作势要爬过去。
    “妾身这就一死了之,给大人赔罪!”
    系统将那截细腰捞了回去,摁在腿上,头疼不已。
    “……行了,闹什么。”
    它又没真的想对她如何。
    琳琅枕在它的腿上,发丝披散。
    她呜咽地哭,眼睛红得厉害,“那大人还生气么?你一生气,我就害怕。”
    系统心想,不见得吧。
    可它能拿她怎么办呢?
    一旦栽了,就永远爬不起来了。
    “最近是紧要关头,你别节外生枝。”系统软了口气,拭擦她的泪珠,“我说了要对你好,就决不食言。”
    那泪珠却越滚越多,落入衣襟交合处。
    系统的手停在了她的颈前,扯出一截帕子,生硬地说,“有手有脚,自己擦!”
    最终审判日比系统想象中要来得要早。
    宿主容经鹤野心勃勃要进攻乐流,却为敌国谋士抱心而苦恼,这些天都在部署,如何出其不意夺取城池。
    他并不知道,自从莫府败落之后,他对军权的控制大不如前了,而朝堂之上,又有宰相解不器作为内应,架空中枢,将君主瞒得滴水不漏。
    这日大雪飘零,是帝王的生辰。
    战事在即,容经鹤免了一切繁礼,同妻后在午间小酌,权当沾一沾喜气。
    他拍了拍掌,好几个太监搬来一件重物。
    “这是什么?”
    昭后饮了点酒,玉颊生晕,慵懒倚靠在君王的胸膛上。
    “你猜猜看。”
    容经鹤亲昵刮她的鼻子,“送你的。”
    她的语调微碎,软得人畜无害,“今日,是,是琴郎的生辰,怎么,反倒送起我的礼来了?”
    “你我夫妻,送谁不都一样?去瞧瞧,可还喜欢。”
    容经鹤宠溺推了她一把。
    琳琅抚着鬓发起身,指尖掀开了红绸。
    一架凤首箜篌落在她的眼下,饰金彩,络翠藻,琴身宛如一叶轻舟,白弦蜿蜒而下,被雪日折射出凛冽的光。
    而琴首弯曲,如同凤凰的细颈,永久地仰着天廓。
    男人从后头抱着她,情意缠绵悱恻,“你初来从昭,是我疏忽,让你受委屈了,从此以后,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弹奏,再也无人敢欺你。”
    他还记着孩子的事,捋了捋她耳边碎发,“我出征之后,你便在宫中好好调养,我之元储,定是你我孩子,谁也越不过你。”
    大不了他再让系统高价去收多子丸,孩子迟早也会有的。
    琳琅静静凝视面前这一架凤首箜篌。
    她十六岁时,他是入室豺狼,劫掠她国,覆灭王室,更将她贬为阶下之奴,在囚车上苟且偷生。
    她十九岁时,他是铁血帝王,本骁悍雄杰,却柔情万千,为了祈她安宁,去寺庙求得一纸护身符,稳稳妥妥压在她的心间。
    他踩她入泥里,也捧她至云端。
    他为她破了无数的例,负了无数的人。
    他应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盖世郎君。
    却,从来不是她的郎君。
    一滴血绽开在她的肩头。
    容经鹤顿时惊骇。
    他……流血了?!
    这不是一般的症状,六局二十四司规矩从严,负责宫廷起居饮食,一经查出,便是株连之祸。
    他们根本不敢谋杀权柄在握的君王。
    不,不对。
    容经鹤倏忽眯眼。
    “你——”
    琳琅则是抬手,轻轻抚摸着凤凰颈般的琴首,打断了她。
    “三年前,也是这凤首箜篌,让你倾心了我。世人皆说,你是一怒为红颜,是我生得太好,所以招惹了灭族之灾,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她笑出了声来,“你们呀,总是为自己的野心征服找借口,当美人计成功了,说是天命所归,而失败了呢?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又推到红颜祸水的身上。”
    “什么好的,便宜的,都给你们占全了。”
    四肢百骸仿佛泡在了岩浆里,容经鹤猛地推开琳琅。
    男人的眼底阴翳重重,“你……你对我下毒?!”
    琳琅浅笑,“是毒哦,你不妨也猜猜看是什么毒?”
    总之不止一种毒。
    甚至那酒也是有毒的,她为了做全套,还陪着他饮了不少。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盼着他死的人了。
    “毒,下毒,你……”容经鹤艰难吞咽口水,却止不住血沫往外冒,“你……为什么?咳咳!”
    “为什么?你竟问为什么?”
    琳琅笑得腹部发疼。
    “我的君王,你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她潋滟的眉目陡然变得森寒,如同煌煌艳鬼。
    “我阿父阿母亡于你手,此为第一仇。”
    “我琳琅王氏为你所覆,此为第二仇。”
    “我被囚,被辱,被流离失所,被屈意承欢,此为第三仇。”
    深厚的积雪折射出澄明的光线,容经鹤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明亮。
    他的视线正被漫无边际的黑色吞没。
    她……恨他!
    自始自终,都在恨着他!
    容经鹤踉跄后退,胸腹刺痛,又喷出了一口血。
    艳色逐渐腐蚀白雪。
    “容经鹤,你当真以为,我会被帝王的情爱所蒙蔽,忘了自己这身苟活的血,是属于何处吗?”
    她穿着他最喜欢的芙蓉金雀红衣,挽着披帛,眉间嵌着了一粒朱砂,也如耳后那颗一样,红得妖冶,夺走了世间所有的光彩。
    “不。”容经鹤拽住衣领,神情透着绝望,“你是有我的,你只是,放不下——”
    以往不是没这样的例子。
    他做仙侠任务时,曾经灭了一户半妖人家,后来那逃出生天的少女乔装打扮,投入他门下,伺机报仇。最后她爱上了他,心甘情愿为他放下过去——只要他对她足够的好。
    “放不下?”
    琳琅歪了下头。
    她倏忽凑近她,小靥娇美,“那我……要不要告诉你一点残忍的真相呢?”
    明明对方的眉梢眼角洋溢着春光,容经鹤心底阵阵发寒。
    “清乐府那一夜,我是故意生病的,做了香饵,诱你前来。”
    “当我深入敌营,孤苦无依,示弱不也是很好的自保之策么?瞧,我不过是烧了一架箜篌,断了一截发,你便迁怒了股肱大臣,日后自断臂膀。”
    她抚掌而笑。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为我神魂颠倒呢,陛下。”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骗局。
    “……你闭嘴!”
    他咬着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痛意愈发清晰。
    冷汗浸湿了君王的玄服。
    四周的宫人被有意驱开,只剩下她的心腹,想要突围并不容易。
    ……只剩下系统了。
    容经鹤刚想呼救,却听得她温温柔柔地说,“你知道吗,那副绝嗣药,是我一早准备好的,其实我本不用喝的,毕竟伤身,可是呢,你真的,太令我厌恶了,每一次欢好,都像是奔赴刑场。好在,你要死了,你终于要死了。”
    那万劫不复的刑场,就在眼下!
    她贴着他的脸,耳鬓厮磨般柔情蜜意。
    “还有,你那两个孽种,是我亲手送走的,你高兴么?”
    “那也是你的骨肉!”
    容经鹤怒急攻心,喉咙腥甜,被她生生逼得喷血,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他膝盖一软,摔进雪中。
    男人疼得嘶叫,视野隐隐约约出现了重影。
    他一把抓住她,指节如刃般突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嗓子哑涩。
    “……那是我们,我们的孩儿!”
    奶瓶、摇篮、婴儿车、婴儿床……他准备了好久好久。
    平生第一次,他那么期待一个新的生命的降生,以为这样,就能消弭她那残留的恨意,从此稳妥留在他的身边。
    但她做得不留余地。
    容经鹤眼尾猩红,疼痛锥心刻骨,鱼鳞般密密麻麻附在血肉里。
    “你怎么敢?……怎么敢!”
    虎毒不食子,她竟恨他到……连孩子也不肯留!
    她是疯子!疯子!
    他的手指抠进雪泥里,近乎疯狂嘶叫着,“系统!系统!”
    一声叹息落下。
    “你是在找……我的大人么?”
    容经鹤猛地抬头。
    大人?什么大人?
    红衣昭后笑意盈盈挽着一个白衫少年,松柏般清峻身姿。
    容经鹤涩声,“你……是谁?”
    他从来没有见过系统的化身,就算有,那也是机器人的样子,而不是眼前这个栩栩如生的王孙公子。
    它太像人了。
    “宿主,对不起,我被策反了。”
    系统牵着琳琅的手,又从腰间取出一枚黄纸护身符,“这个,是你为她求的。”它又转脸,看了琳琅一眼,深吸一口气后郑重地说,“她不再需要这个了。”
    因为从此以后,它就是她最大的护身符。
    “所以,这个,还给你。”
    系统将护身符递回给原主人。
    “嘭——”
    护身符被人用力拍飞。
    “哈哈……这算什么?!”
    容经鹤被血脏污了脸,披头散发,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你们会有报应的!”他指着系统,字字诛心,“它连我都能背叛,你以为,你不会成为下一个我吗?哈哈,疯了,全疯了,都他妈的是疯子!”
    到最后,声息渐小,仿佛紧张在哄着什么。
    “孩儿……不怕……爹爹陪你们……”
    元似带人收拾残局。
    正如她所言,这里染成了一片绚丽的红。
    也,正如先帝所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元似毫不意外,他被琳琅推了出去,当成了弑君的替罪羔羊——她从来就没想过让他活下来。
    放他入宫,也只是为了更好羞辱他。
    “大胆贱奴,窥伺吾后,弑杀先帝,你可知罪?”
    审决他的是百官之首,解不器。
    皇庭两列皆站满了朱衣紫绶。
    而珠帘之内,是垂帘听政的年轻太后,以女子之身,高居庙堂。
    她终于得到她想要的。
    是否这样,她的梦里会更加安稳,不会梦见一些血腥的、令她尖叫流泪的场面?
    每次一做噩梦,她便会像个小女孩,一头扎进他的胸腔,抽抽噎噎,喘不上气,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元似,元似,元似。”
    他不是元似,不是谁的替身。
    大约是新名字念得久了,有了“灵”,将他束缚在这宫墙之内,渐渐的,如她期许一样,成了那个人。
    那个叫元宵的、为她赴死的人。
    元似跪拜在地,脖颈轻轻弯曲,视线从珠帘晃到大臣的衣摆,最后定在了自己膝前的方寸之地。
    额头冰冷。
    他不疾不徐地说,“娘娘,您最爱的老虎将军风筝,我已重新裱糊了一遍,就存在那只漆彩箱里。待到踏青之日,带它去外头晒晒吧,见一见久违的春光。二十四司那边送来了一个新方子,说是海棠亦可炼香发之油,我给您收到七星箱了,等到四五月,您不妨玩耍些……”
    解不器冷笑,“你不认罪?你以为翻了旧情,就能饶得了你?”
    “谁说……我不认罪?”
    年轻太监重新抬起头,容色冷峻。
    眼底是炙热又疯狂的情意。
    “我,卫绝青,思慕人间琳琅,虽一死,碧落黄泉,绝不反悔!”
    你执权柄之日,我骨埋泉下以庆贺,又有何妨?
    娘娘,我在地狱,候您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