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年的忌日,何似他们商量着搞三牲五鼎的隆重祭祀,却被常建否决了。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低调,要节俭。
常建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这样的祭祀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孤零零地死去,就算有人祭拜,他也早就感受不到,何必多费心思。但又可怜这帮小孩子的用心,让他们的哀思有点寄托,于是想到了今日这种方式。
当时他做了第一只孔明灯,一众娃们都十分新奇,围在身边问他这是什么,他告诉这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诸葛孔明”发明的一种灯,然后点上灯,这灯就升到空中去,惹得众娃啧啧称奇,鼓起掌来。
当时他说:“传说这种孔明灯可以把你的思念带到天上去,我想国师和琴师一定也活在天国,那他们一定可以收到这些思念,对不对?”
孩子们当时也都若有所思,眼睛亮晶晶的,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常建抬头看着灯越飘越高,四散开去,随着风的方向慢慢混入繁星中去。
低头看看那帮当年的小萝卜头们,现在个个长成为英挺的少年俊杰,不由感慨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从一开始他做第一个孔明灯到现在完全不用他动手,那些娃做得比他更快更好,似乎经过的不是四年,而只是一瞬间。
“老师,天国是什么国,是不是幸福的所在?”十九揪着他的身襟,仰着脸问。
常建摸摸十九丝一般的乌发,轻轻地说:“好人若是死了,就会到天国;坏人若是死了,就会下地狱。国师与琴圣自然是好人,所以当然是去天国的。天国就是幸福所在,他们在那里无忧无虑,天天喝茶下棋。他们一个奏琴,一个鼓瑟,再也不用理这些凡尘俗世了!”
十九认真地点点头,连声道:“那便好,那便好!国师您在天国要幸福哦,琴圣老夫子您在天国也要幸福哦!我们都很想你们!”
“灯放完了,大家准备一下吧,来取杯。”何似拿起一个托盘,走到中间让大家来取杯。
放完孔明灯,一般他们还会弄个酒祭,每个人都斟满一杯酒,说些祭词,然后将酒洒在地上。
他们正专心致志地斟酒,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这里有好酒,用我的吧!”
常建一听这声音,寒毛直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好像很多年前,他说过一句:“哪家酒楼的酒能比得上欧阳家的。”
当年他说这句话时,是个意气风发的桀骜青年,现在说的这句却内敛多了,就像以前他还个不经世故的男孩,现在就是个沉稳的男人。
常建望着那个提着灯笼缓缓走近的人,鼻子有些发酸。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们又已经半年未见了。
当年他伤愈之后,得知他们的下落,便经常偷偷溜来轩辕国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还帮他们找来一个很有学问的老夫子,专门请他来教授孩子们的诗院也是他们三人共同策划开办的,不然他带着这么多小萝卜头,到哪里也引人怀疑。
当时轩辕不卓一拍大腿道:“你这些孩子多得都可以开个书院了!”于是常建受了启发,当即就说要开个书院以掩人耳目。
常建负责出主意,拿方案,轩辕负责盖屋子,出力气,钱自然是欧阳光曦掏的。
现在欧阳光曦正走过来,也穿着件素色的长袍,头发并没有束好,凌乱地披着,与襟袂一起被风吹得猎猎飞散,却再也不似以前宛若谪仙、面如冠玉的郎君了。
他的脸被一道疤给毁了。
那条长长的鞭伤由左额际一直延伸到右颈,像是生生把一张脸从中斜劈开来,就算现在只是迎着月光,只是点着一些灯笼照亮极小的范围,也能看到那狰狞的疤痕突兀地显现在他的脸上。
因了这条疤,他开始越来越有男人味,开始走硬汉路线。有时候常建很惶恐地问他:“你要做轩辕不卓二号吗?”然后摸摸他最少三天没刮的胡渣,让它们恣意地扎在自己手心,有些痛又有些舒服。
欧阳光曦从袖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酒瓶,递给常建道:“取了瓶好酒,来祭师伯师叔。”
何似懂事地开始重新斟酒,然后众人取了这酒,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其余洒到草地上。
常建闻着这酒气非比寻常,问道:“这酒香味浓郁,必是酒仙出品吧?”
欧阳道:“正是我师叔酿的,前月师叔托童子帮我送来一坛酒,酒名‘遥寄’,此等珍品,我想用来祭师伯师叔最是合适,故不敢独饮,今日特地送来。”
常建点点头,道:“我想国师和琴圣二老在天上也一定能感受我们的心意,品尝到此待佳酿。”
他又看看天,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山罢!”
一行孩儿早己收拾好,一得令就安安静静地列队开始下山。
赵刃锋和常三提着灯笼走在队首,常建与欧阳光曦走在队末。
欧阳光曦经过这些年,变化特别大,欧阳府也是。
去年欧阳老夫人过世了,欧阳光曦便也要撑起这偌个大家庭的生计。他听从了常建的意见,推辞了赵王给安排的肥缺。本来前些年一直被老夫人或家族其它宗亲伯叔斥责,但现在这些议论的声音却渐渐小了。因为赵王那只老狐狸也越来越老,有时候十年倒是有五天连上朝也不行,只能在内寝宫中躺着处理政事,如此一来,那些世子们便开始卯足了劲开始蓄积力量、广招门党,只待时机一到便要争那龙头之位。
现在的赵国,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已经是黎明前静悄悄的时刻,只待东方一亮,便是新一轮的变革和颠覆,到那时,一定血雨腥风。
欧阳老夫人一死,欧阳光曦继承了欧阳府之正统,成为欧阳家的掌权人,那些宗亲自然也不敢妄加议论他当时放弃大好机会的事情了。而且一看这时局就快乱了,混到风口浪尖上也未必是件有利的事,一不小心可能连整个欧阳府都受牵连,于是心中都有些庆幸,当时欧阳光曦拒绝了赵王的笼络。
“当家主,不容易吧。”常建轻笑着,却不看他。
“是不容易,以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是一府上下几百口都要我养活,压力好大!”欧阳光曦不知何时变得会说俏皮话了,也许懂得自嘲就是成熟的开始。
常建放慢脚步,终于把视线对着他的,说了句:“孙华透在赵国的店,就承蒙你多费心了。”
欧阳光曦本是一直盯着常建,见他的目光对着自己,却不由地转开,不再与他对视,只是盯着前面整齐的两行白衣少年,扬了下嘴角,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这是自然,一切安好。”
其实他俩都知道对方的话里有话。
欧阳光曦是会帮忙照看着孙华透之前在赵国发展的特产专卖店没错,但其实他知道常建是在问白未知和常十的近况,但当着这些孩子他又不好明说,于是便是暗语来,暗语去。
他们当然知道这帮家伙虽然行在前面行着,没有异状,背影很淡定,实际却把耳朵都张着听,使劲偷听他俩的谈话。
而那些事情在这荒郊野地还是少谈为妙。
世上最密不透风的保密,就是催眠自己都忘了这件事。那么你永远不会和人提起,这世上知道的也便少了。
常建这几年一直不让孩子们谈及尚在赵国学乐的两人,为的也是他俩的安全。
一阵寒风吹过来,常建打了个哆嗦。欧阳光曦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随手便做了。就像太阳总是东升西落,大海总是潮涨潮落,那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常建觉得整个身子整颗心都又温暖起来。外袍上有熟悉的气息,被这种气息包围让人觉得放松。
远远地能看见他们书院房子的轮廓。他抬头看看,月明星稀。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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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昨天晚上要更的,结果电脑抽了,郁闷地下线,今天补上。多写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