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闿抚了抚白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过几日,便是寒衣节了。”
寒衣节?
吕煜愣了一下。
寒衣节,又称“十月朝““祭祖节““冥阴节“,民众称为鬼头日。
这一天,天子率三公九卿到北郊举行迎冬礼,礼毕返回,要奖赏为国捐躯者,并抚恤他们的妻子儿女。已经死去的人为他们“送寒衣“。
“只是寒衣节的话,何谈扬名?”
祭祀之事,与他这个孝廉出身的人应该是没有多少干系的才是。
这出城祭祀的都是三公九卿,对爵位也是有要求的。
“若换做之前,自然如此。”
说起此事,濮阳闿面色阴郁,显然非常不悦。
“董卓欲祭祀之事升任相国,而欲升任相国,自然也要讲究名正言顺,朝臣恭贺,我们太学位虽卑,然有才者甚众,董卓欲我等太学生前去恭贺...”一边的华歆缓缓的将濮阳闿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这...”
董卓如今位为司空,升任相国,在吕煜心中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做事都讲究个名正言顺,即便是董卓也是这般。
但...
我可是来反董的,你要我去恭贺董卓作甚?
我出了名,岂不是更受天下人耻笑?
“董卓欲升任为相国,自然是大逆不道,我等前去,如何阻止?”
“若是能够微微挫一挫董卓的声势,那也是极好的,这贼厮势大,他要在雒阳作何,我等亦是阻止不了的。”
挫一挫董卓的声势?
吕煜当场就要破口大骂了。
你这不是要我去死吗?
现在董卓是士族皆是怨恨,我要是能够在祭祀大典上狠狠的让董卓丢了面子,那自然是天下扬名。
袁绍现在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名声?
还不是他当朝痛斥董卓,这种悍不畏死的壮士之举让天下人敬佩。
但...
有名声是一回事,能不能把命留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董卓杀起人来,可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啊!
这确实是要有本事的人才能去做的。
“我听闻你曾作【石灰吟】,中有气节,你若欲出外为官,没有名声是难以聚兵的,若能在寒衣节大挫董卓声势,便是你出身不高,也可名扬天下。”
而且这个名声,可比所谓的才名有用的多。
袁绍能够召集群雄,凭借的不仅仅是他四世三公的名号,更多的还是他痛斥董卓的名声。
曹操同样如此。
他能够聚兵,不仅仅是因为他家有钱,又被巨富资助,更多的,便是他刺董的声名。
因为有名声,才能一呼百应。
吕煜在成皋聚兵,凭借的就不是个人魅力,而是假借剿匪,否则凭借他孝廉郎的身份,要想聚兵,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孝廉郎虽然金贵,但天下亦是甚多。
但有反董名声就不一样了。
关键是要怎么讽刺,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吕煜眼中思索,对着濮阳闿也是微微行了一礼,说道:“濮阳公为我谋划,晚辈感激不尽,寒衣节之时,如何大挫董卓名声,恐怕也需要谋划,不然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这是应有之理。”
濮阳闿撸了撸袖口,说道:“董卓虽然暴虐,但尚且顾得了大局,有司徒在侧为你美言,性命算是无忧,只要稍稍受些牢狱之灾罢了。”
王允?
但董卓与王允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王允的话,恐怕在董卓心中是没有多少份量的。
司徒王允的话,能不能保住我的性命,恐怕也是个未知数。
现在在董卓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一个是吕布,作为并州军团领袖,便是董卓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其次是牛辅,李儒。
但论起好忽悠,肯定是吕布了。
如果他能让董卓为我说话,恐怕自己的这条性命尚且保得住。
富贵险中求。
但如此冒险,到底值不值得?
吕煜轻轻摇头。
其实他的选择也是没有多少的。
大挫董卓声势,自然是危机重重,但危机同样伴随着机遇。
况且,若是他拒绝了。
那他的石灰吟也就白写了。
不管是王允、荀爽,还是现在的濮阳闿,他们愿意接见吕煜,并且给予帮助,不是因为吕煜孝廉郎的身份,而是他的‘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若吕煜没了这些,如何能够得三公看重,得博士襄助?
凡事有得必有失。
况且...
此事也不是全然死局。
还是有一些可操作空间的。
那最关键的,就是接下来几日了。
“若得司徒美言,或许却是能够保住性命,但即便是性命不保,此事何惧?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与鸿毛。若能大挫董卓声势,以激天下义士讨董之心,我死又何妨?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既然是要装,那就装得彻底一点的。
此时吕煜满脸的悍不畏死,视死如归。
“好!好一个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濮阳闿眼睛发亮,手不住的鼓掌起来了。
“小友壮烈,有古义士之风,老朽虽然古稀之年,但比之小友,却是自愧不如,来人,摆酒。”
濮阳闿一声呼喊,便有童子送来清酒。
“喝酒误事,我早已戒酒多时,但今见小友,必得对饮一杯。”
濮阳闿取来两个酒樽,分别斟满,举杯示意:“请。”
“请。”
吕煜双手握着酒樽,对着濮阳闿行了一礼,便将清酒一饮而尽。
“好!”
濮阳闿擦拭下嘴边的酒渍,眼中看向吕煜,便更是欣赏了。
“悍不畏死,自然是美好品德,但小友也须知晓,事事不可妄动,做事之前需要先想后路,留的有用之身才是正道。”
在见识到吕煜的品性血性之后,濮阳闿也是起了惜才之心。
像吕公明这般人,若死在寒衣节的祭祀大典上,那可是我大汉的损失!
天大的损失!
“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在下这几日,会好生谋划一番的。”
“嗯。”
濮阳闿重重点头,不过心中却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可惜你心不在经传,否则以你的水平,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下一个学海,或者胜过经神,可惜,可惜...”
濮阳闿心中痛惜。
“世道如此,让人不得闷头研读经典,唉~”
华歆深有同感。
“董卓不除,朝纲难振,我等如何能有心思研读经典?”
“可惜我没有治军本领,否则光论经传,我足够做你的老师了。”
濮阳闿有了收徒之意。
但是想了一下,他还是忍住了。
这王允的信件中可是将朱儁考校吕公明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
事情总是讲究先来后到的。
加上朱儁...
那可是个狠人,把他惹急了,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胡须恐怕都要给他拔了去。
况且...
吕公明出外为官,经传确乎是用不太上了。
他需要的是军中人脉,是治军本领。
但这些都不是他这个‘腐儒’能够给予的。
反而朱儁可以给。
“先生高德,晚辈何能及之,只是世道显乱,天下不平,如何治经?待天下咸平,晚辈自当到先生门下学经。”
“若天下得平,我定当倾囊相授,来。”
濮阳闿现在是越见吕煜越顺眼,又给吕煜倒了一杯酒,两人之间的距离,由刚开始的十米开外,到现在已经是面对面了。
而一边的华歆抽了抽嘴,尴尬的摸了摸鼻梁。
濮阳公什么都好,就是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
你这请人喝酒,不能给我也倒上一杯?
我这干看着...当真是好生尴尬。
当然...
此时濮阳闿与吕煜觥筹交错,下意识的就将华歆给忽略过去。
只是将华歆留在原地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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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所周知,八点也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