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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思念
    老高看着乞丐老汉手里提着个酒瓶瓶,背着铺盖卷卷向自己走来,问道:“伯,你刚才被车碰的咋样么?我看这腿脚还行,么事咧?”
    “么事,天冷滑了一跤,我给那小伙子说了我么事,我就是老了,走着腿脚有点儿不利索,让他扶我一把。年轻娃,脾气爆,性子烈,你看看他刚才那怂势子,要把老汉我吃了一样,唉,算咧算咧,我也活不了几天咧,死了就算毬子咧。还是你好,今儿个算是遇上了贵人。”
    “么事就好。”老汉两句话吧老高哄得心理一阵子嘚瑟,“伯,你看,你要去干活儿,穿成这样子可不行,那地方好赖是个学校,形象要差不多哩,你跟我去,我给你拾掇一下子。”
    老汉一听要拾掇自己,犹豫了片刻,但是寻思老高说的也在理,于是就答应了。
    接下来,老高可是真忙了,带着老汉洗澡、换衣裳、理发、刮胡子……
    三两个小时后,老高发现老汉其实并不老,顶多也就六十出头,放在有些单位还在干活呢。
    “伯,单位有被褥,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把你那旧被褥扔了,再嫑盖那个咧,今后就好好的过日子,嫑再在桥上跪着要钱咧,多少叫人看不起。”老高心想,老汉此时一定在感激自己。
    但是老汉叹了口气,说:“娃,你把伯的事业断了!”
    老高么有听明白,啥叫个把事业断了,就问:“伯,你说啥?”
    “么啥,走,现在去哪达?”
    这个问题问的好,现在去哪达?老高有些犹豫。
    老高把老汉拾掇干净了,穿着面馆老板给的衣裳。尽管有些不太合身,裤子拉锁也拉不上,红毛裤清清楚楚的漏在外头,但是,比起刚才的邋遢样子已经是换了人间。只不过老李说,等明儿个黑了直接上班,现在学校放假,么有人,交接手续没有办法进行,因此,这会子去哪达呢?单位的房子?肯定不行,有两个娃呢,还都是女子娃,不方便也不合适。要不然,去鲁寺村吧,不是还要给张桂花送镯子和戒子哩么?对,就去鲁寺村。村子的院子也大,旁边的厦房挪出一间,让老汉凑活一夜,明儿个就直接去单位咧,总比老汉在桥底下、自动取款机那达强。而且,回村里,张桂花还能做饭,省好多事情呢。
    决定好了后,老高就带着老汉前往鲁寺村。
    冬日下,渭北平原还是一马平川,渭河弯弯曲曲穿过无数的麦田。苞谷收完,新种的麦子已经绿油油的了,它们在等一场好雪,雪下了,麦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明年才能颗粒饱满。
    去鲁寺村的路,还是那条坑坑洼洼的洋灰路。路旁的杨树,还在那达笔直笔直的立着,几片孤零零的树叶子挣扎着没有落,在冷风中打着转转,似乎在唱最后的挽歌。
    老高开车,么心么肺的乞丐老汉睡的呼呼的,一路无话。老高想着咋样给张桂花解释,但愿她已经不再生气。一会子老汉在跟前,老高咋样避开老汉,给半推半就的张桂花戴上新买的镯子和戒子呢?想着,老高又自己笑了起来。
    车快开进鲁寺村的时候,搓板路把老汉颠醒了,老汉看着窗外,说:“这是你村?”
    “嗯,算是吧,我老婆的村子。今儿个先住这达,明儿个再去单位,单位今儿个只有高三的娃娃,高一、二没来,明儿个黑了才来呢,你将就一下,嫑着急,晚上屋里吃。”
    “你是个老师?”
    “嗯,差不多是吧。”老高不太愿意在旁人面前说自己是个老师,尤其是陌生人。因为很多人一提起老师,就觉得老师假期多,工资高,福利好,甚至不停的打问学校的点点细细。说的多了,老高破烦得很。老高发现,你只要说自己不是个老师,不在学校上班,最好说自己连工作都么有,一般人就不会再打探了,也就么有办法打探了。所以,老高每次都说,“打闲闲呢!么啥事干,认识几个朋友在教育上而已。”
    老汉仿佛并不感兴趣老高的担心,说:“你村的人真懒。”
    老高不明白,鲁寺村哪达显示出懒了?问:“咋咧,伯,你看着啥咧,说村里人懒?”
    “你看么,都啥时候了,苞谷还么有收!”
    经过老汉一提醒,老高一边开车,一边朝着老汉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好几片子苞谷依然立在地里。渭北这地方是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子,几块子地的苞谷杆杆么有放到,老远一看,十分扎眼。老高么有在农村呆过,自然不太注意这些细节,也不懂,因此不方便接老汉的话,只是感觉这些么有收的苞谷杆杆有些熟悉而已,可能是和张桂花在苞谷地里翻腾的了吧,这件事足够老高自豪好多年。
    很快回到了屋里,老高让老汉在门口的石碾子上等一下,他先回去,给张桂花说明一下情况。
    门虚掩着,没有落锁,张桂花应该在屋里,要么就在邻居屋里,走不远。
    “花儿,花儿……”老高一边进门,一边喊张桂花,么人应声。
    老高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屋上屋下寻了三遍,么见张桂花的影子。跑到院门外有信号的地方给张桂花打电话,也么有人接。老高甚至还跑出看了看,么有走错啊,第三个巷巷头一家,门口有个石碾子,还有一棵桂花树。几个月前放羊老汉说的话老高还能记住。是不是去地里了,不会,这日子地里没有农活儿。再进去寻,发现炕头的《张爱玲文集》下压着一张纸条:
    老高:
    我去我妹子那儿待几天,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两天你回单位住吧,我回来了给你打电话,替我照顾好两个娃娃。
    爱你的花儿
    20**年1月2日。
    看着纸条,老高有些失落和难受。失落的是,没有见到张桂花,张桂花可能还在生自己的气。难受的是看着纸条让老高想起了前妻,以前他俩就经常这样留纸条。老高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这两个女人。
    老高习惯性的把纸条往兜里一装,老高招呼老汉进屋休息。张桂花不在也好,用不着再给她解释了,等明儿个下午,把老汉交给老李,自己就功德圆满没有事了。
    老高给老汉在偏旁的厦房简单收拾了一个床铺,安顿了老汉,说晚饭的时候一起做,一起吃。然后独自个儿回了张桂花的小屋。
    老高准备把灭了的炉子重新点燃,让屋子恢复到有张桂花时的温度。也许张桂花一会儿就回来了呢?老高还是碎娃的时候,经常看到母亲把炉火弄的旺旺的,坐一壶水,冒着热气,烤两个干馍,这样,自己的男人啥时候回屋都暖暖和和的,不冷也不饿。因此,老高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冻着。但是老高几经尝试都没能成功,狗日的炉子就是点不着,光冒烟不见火苗子。老高心灰意冷之际,看到桌子上还有瓶子30年的华山论剑,也知不道是谁带回来的。老高拿起酒瓶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管毬它贵不贵哩,端直往炉子里倒了少半瓶子。火星子遇见浓烈的酒精,迅速就燃烧了起来。老高看着炉火慢慢点燃,漏出喜色,屋子应该能慢慢的重新暖和起来了。
    老高坐在炕沿上,抿着余下的多半瓶子酒,思念着张桂花。前些日子,张桂花就坐在这达,就在这个位置上老高从后面抱住了张桂花。之后,老高和张桂花应该属于闪婚,就如同《魂断蓝桥》的场景一样,克罗宁和玛拉证婚的时候,还知不道对方的名字。老高和张桂花尽管达不到那个境界,几乎也差不多咧。
    这个屋子,老高来的次数并不是很多,最近的一次就是洞房花烛夜。炕沿上还保留着张桂花的温度,枕头上还散发着张桂花的发香,空气中还弥漫着张桂花的气息……仔细嗅嗅,甚至能闻到张桂花的声音。张桂花反着手背,虎口旁的骨节轻触着嘴唇,发出的银铃般笑声,是那样的好听。倒车镜里的张桂花,摇摆着婀娜的身姿,呲着牙的样子是那样的难忘。炕沿上的张桂花,包裹在老高绿色的大单子里,是那样的温婉缠绵。还有,还有提着匣匣的张桂花,反手勾着胸罩的张桂花,悄悄说要杀了老高的张桂花,挽着老高胳膊一蹦一跳的张桂花,背诵《我侬词》的张桂花,给手上抹香香的张桂花,假装生气的张桂花,欣赏镯子和戒子的张桂花……老高感到房子是那样的大,大的让自己感到很小、很孤独。老高十分的恐惧,恐惧这个世上又是剩下了他一个人;老高十分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张桂花;老高十分的想念,想念张桂花就在眼前。
    好长时间了,因为酒已经快完了。老高突然发现自己第一次在闲下来寻思问题的时候么有抽烟。过去的老高并不是这个样子,过去,老高有酒必定抽烟,老高开玩笑说:“烟酒烟酒,研究研究嘛”。酒完了,老高从兜里准备寻一根烟,拿出来的却是刚才装到兜里的纸条,老高又准备从大衣内兜里掏出镯子和戒子,可是大衣的内兜还没有补,镯子和戒子又跌到了内衬里,跌进去就跌进去吧,寻出来也么有人戴。老高终于从外兜摸出了一根烟,然后把大衣胡乱一揉,扔向了炕的另一头。喝了酒的老高,力气有些大咧,大衣带着盗版的《张爱玲文集》一起跌到了炕下,看也看不见了。算毬咧,不捡了,看不见也心不烦,人的心情不好,往往就比较懒惰。
    老高把烟缓缓地点燃,斜靠着炕头的被子,鞋踢的东一只,西一只,一个鞋垫垫也飞了出去。老高静静的享受和思考,烟雾中老高看到了李书生和满仓送的两个大瓷瓶子被张桂花放在了高低柜的顶上,放高些好,省的两个娃娃来了不小心给打碎了。老高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打开了张桂花留的纸条,这样的纸条,老高曾经有很多张,都知不道扔到哪达去了,现在就剩下这一张了。老高一遍又一遍的默读着张桂花的纸条,字迹是那样的秀美,好像漂亮的字都爱重复,都长的一个样子,老高似乎在哪达见过这种字体,十分令人羡慕,他一个二十年的老教师都写不出来。
    这时,炉子里的炭火着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老高吐的烟圈里张桂花慢慢的向他走来……
    张桂花咋就长的那么让人稀罕;
    张桂花还是在笑;
    张桂花上了炕;
    张桂花爬在了老高的身上;
    张桂花解了皮筋披散着头发;
    张桂花把老高两只手抬过了头顶;
    张桂花把两个蒸馍放在了老高的鼻子和嘴巴上;
    张桂花用链子在老高的眼窝上摆来摆去;
    张桂花将老高的手绑在了那一根没有鸡屎的棍子上;
    张桂花坐起来,两只手在后背上努力的解那个坏了的钩子;
    然后,
    张桂花从背后拿出了一把刀子……
    猛然间,老高吓出了一身冷汗,老高想坐起来,他不想躺了,可是已经动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