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携瘦马,百里无人家。
冬天过去了,也经过了一个让人无法享受的新年,时至初春,商道上的人自然更少,只有花家商队依然不停地充当着大陆的血脉,不停地流转,但即便是他们,这条官路也已经很久没有走了。
如今在这初春满风沙的道路上,只有一个人,牵着一匹马,缓缓前行。
花千树,已经没了数个月前的风华,那种美颜当然连女子都比不上的面容,此时却是风尘仆仆。
初春最冷。
花千树脸色苦闷,忍不住骂道:“早知道就让那些家将跟着了,也不用现在遭这样的罪,不过……他们也太过分了,不让他们跟来,他们就真不来了?!忠心呐?关心呐?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都给撵回家!”
说实话这一路走来,花千树无数次想要转回头去,但仔细想想,或者说什么都没想,还是选择了一路前行。
他急切的希望找到一处歇脚的地方,距离上一次休息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三夜他就孤单的一路前行,只因为娇生惯养,又打下偌大家业,足够他享受连帝王都羡慕的生活,若不是陆羽提醒的早,只怕国主早就看他不顺眼,想尽办法的去给他穿小鞋了。
所以他是一个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的人,露宿街头?他真的是……脑子里面没有这个选项。
他还能坚持,马不行了。一得空,骏马就会凑过来,用大脑袋磨蹭花千树的背脊,希望他能让自己休息一下。这么大的生物撒娇,真的很有说服力。
花千树翻了翻白眼,也是挺无奈。
终于,未等太阳落山,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路边的小店,二层楼,下面是打尖歇脚的地方,二层自然就是客栈。
门口也有些落脚的地方,是专门为那些赶路的人预备的,不用进屋,现成的吃食买走或者赶紧吃几下,便直接能上路了。
花千树自然不着急上路,刚到地方,就准备跑到楼上去,也不用吃什么,就想好好的大睡一场。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停了下来,找到一个路边的桌子坐下,放开缰绳,让小二把骏马拉过去喂草。
行走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眼界?不,是警觉。
这里便有一个需要他警觉的人。
一个糟糠老头,拿着一个极尽华美的酒壶,穿着最破烂的衣服,在那里独自喝着酒。
酒壶再好,也不会让花千树有丝毫的想法,只是那老人的衣襟下摆,系着一块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木牌子,这,才是花千树停下的原因。
没有第一时间上前问话,花千树随意要了几个酒菜,尽力吃完,随后抬起头才看向老者,发现他依然在喝酒,既没有进屋的想法,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好似这整整一夜,他都要在这里喝酒度过了。
花千树这时才站起身,直接走了过去,没有打招呼,就坐在老者的对面,轻轻一笑后说道:“只是喝酒,也没有什么下酒菜,倒是伤胃啊。”
老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说道:“又是个惊才绝艳的小子……喝酒自然是要醉,醉就是要伤了自己,既然要伤,为什么还要惦记着胃?没有道理。”
花千树听完一愣,随后哈哈笑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听起来也是新鲜,不知道小子能否同老前辈喝上这一杯伤身之酒?”
老者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酒是店里卖的,又不是我酿的,你买了店里的酒,跟谁喝自然是你的自由,还用得着来询问我?还有啊,不要叫我老前辈,以前也有一个比你看起来还要惊艳的小鬼,喜欢叫我老头子,老头子我也极为喜欢,你便也这样叫吧。”
花千树恭敬一笑,从自己桌上挪来酒菜,也不让菜,只喝着酒,说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老头子,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他对喝酒这事很讲究,若论酒水品质,怕是天底下无人比他的酒水好,但他却说,那些酒都是狗屁!”
老头子一愣,好奇问道:“酒水最好,却是狗屁?你的那位朋友不是狂妄,就是变相显摆吧?”
花千树却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他说啊……酒这东西,就是为了醉,为了酒过愁肠如火烧,烧他一个天翻地覆,烧他一个大彻大悟,什么都烧不出来?那就烧出一个无梦好觉好了。所以酒这个东西为什么要美味啊?没道理嘛,只要够醉够烈不就好了吗?老头子你觉得呐?”
老头子一愣,低下头仔细思考一阵,随后哈哈大笑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哈哈哈!老头子我真想见见你的那位朋友啊!”
花千树却神情一滞,低下头,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好一阵才抬起头道:“来,老头子,我们喝酒!”
老头子叹了口气,喝了一杯,心中忍不住苦闷,陈声道:“俗话说……红颜薄命,天妒英才。怎地这天地就如此的残忍?哎……不说了,喝!”
两人又喝一阵,酒意上来,花千树有些熏熏然。
摇头晃脑的看着老头子,上下打量,随后好奇道:“我说……老头子啊,我看你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是急忙赶路所致,怎地突然又停了下来,在这里独自喝闷酒了呐?不赶路了?若是没马的话,我那头蠢笨牲口倒是直接送与你了,只管赶路便是!”
老头子长叹一声,苦笑,眼神中却有埋怨。
“那几个小鬼赶路太慢,太慢!她们若是能……哎,罢了,时也命也,其实她们即便是到的早了,我也还是在养伤,即便是勉强过去,怕也没什么更好的结果……我得知消息后只能紧赶慢赶,但终究是晚了……既然都已经晚了,还着什么急?还赶什么路?”
花千树愣了一下,问道:“老头子你之前受过重伤?这……看你喝酒这架势,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老头子道:“哎,也就老头子我命大,还能从那里跑出来,仅仅是身受重伤罢了,其余人……啧啧……算了,不说这事了,说来无用,说来有气!”
花千树赶忙说道:“哦!那便不说,惹得老头子你又犯了伤心事。只不过……这路就不赶了?晚了,总比不到强,晚一点,总比晚很久要强,你说对吧?”
“对?对个屁!”老头子也有些醉了,他摇晃着酒壶说道:“这玩意得分是什么事!有些事晚了就晚了,还能补救,但有些事,晚了就完了!人命啊!人命没了,还能挽回吗?晚了,就完了……我终究是晚了……田国……也完了……”
说着,竟哭了起来,然后还不等花千树再问什么,就扑通一下趴在桌子上,竟是醉的睡着了!
花千树甚至有些发懵。
他看不出老头子的修为,那对方修为自然在自己之上,这么一点酒……就算再多,怕也不可能把这样修为的人给弄醉。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说这老头子根本就没有用修为抵抗酒气,而且……他身体极为虚弱,肯定是之前受过极重的伤!
花千树瞅着老头子,喝干碗里的酒,然后伸了个懒腰,直接抬手将老头子抗在肩上,随后走进屋子大声嚷道:“两间最好的房间,老子就是有钱!”
……
第二天清早,还未等花千树睡到自然醒,就被外面的一阵车马声给惊醒。
说实话,这里的条件很差,最好的房间,还不如花千树养宠物的房间干净。前半宿是挣扎,是跟自己斗争,后半宿直到天亮才勉强睡着,这才稍微睡了一会,就被吵醒,花千树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第一时间跑到楼下,一手掐腰一手指天,大声骂道:“这日头还没到三杆呐,你们这帮穷货赶着死啊?不抓紧时间赶路,偏生跑到这里来休息打尖?!”
下面有一群同样风尘仆仆的人,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着,却突然听到这一阵叫骂,所有人都呆住了,转过头望向这边。
“呃……”
“咦……”
他们都愣住了。
因为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