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卷《贺拉斯之歌》,悠悠地晃着小腿。
一群母鸡在她的椅子周围踱步。
院子里很静谧,虽然一墙之隔就是街道,但厚厚的双层土墙隔绝了嘈杂的人声,院门半掩着,路上行人看不到院内,风铃悠然地靠在椅背,一手撑着额头,目光停留在发黄的纸页上,她刚刚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亚麻色的长裙,戴着白色的袖套,浓密的栗色长发扎了个粗麻花辫搭在肩上,阳光温柔,棕榈叶子在微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嘎吱——”一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外头的吆喝声、叫卖声、马蹄声也跟着溜了进来。
女孩抬起头,来人是个年轻的教士,手里抱着一大摞书。
“马洛·威廉姆斯先生?”风铃记得他的名字。
“啊是……是我,风铃小姐。”男孩很局促,带着小雀斑的脸顿时涨红了,这孩子的睫毛出奇地修长浓密,“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风铃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嘿嘿一笑,“我记忆力还不错吧?”
“院长让我把书送过来。”马洛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摞古籍放在风铃身边的矮脚凳上,“这里大多都是希里尔语的古卷和抄本,还有一部分尤弥尔语……”
从今天开始,风铃正式成为圣安东尼修道院聘请的顾问,负责一部分古籍的修复和翻译工作,她一开始还担忧自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但是在看到院长开出的报酬……啊不,是在智者大人的劝说和鼓励下,她才对自己有了信心。
智者大人说姑娘,你是老爵爷教出来的人,即使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你也应该对老爵爷有信心。
老爵爷是什么人?
如果苏文清要给这个世上的学者排个行,禾雀花家族上代老爵爷必然能跻身前五,用苏文清的话来说,他是一位伟大的博物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数学家、音乐家、艺术家和工程师,这一点从他名字中就能看出来。
列奥纳多·米开朗琪罗·拉斐尔。
“《贺拉斯之歌》第三卷第二章?《我建立了一座纪念碑》?”马洛·威廉姆斯无意间瞄了一眼风铃手中的书,脱口而出。
“您知道这个?”风铃略微吃惊。
“是的。”马洛点点头,旋即背诵了一段:
“我不会彻底死去,
我身体的一部分,
将躲过死神,
虽死犹有生机,
死后荣誉将让我永存……”
他最后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我一旦看过就忘不了,就像有人用刀把它们牢牢地刻在了脑子里,抹都抹不掉,为此我很苦恼。”
风铃怔怔地看着这个年龄跟自己一般大的男孩,脑子里忽然想起修道院院长伯尔纳之前说过的话,他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同时精通希里尔语和撒拉逊语,当时以为只是场面话,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他拥有一颗令人羡慕的头脑。
“???????.”风铃换用了自己仅知的几句撒拉逊语。
“??????.”马洛腼腆一笑,致谢。
“t? loqueris lingua perturbatos elfos?”风铃再换成古精灵语,也就是尤弥尔语。
“non ipsum bonum.”马洛同样用尤弥尔语回答,同时还谦虚了一下。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马洛·威廉姆斯先生,您真是太厉害了。”她惊叹,换回了希里尔语,“除了苏格拉底先生,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同时通晓三种语言的人。”
苏文清:嗨丫头,我可不止懂三种语言,除了希里尔语撒拉逊语尤弥尔语,我还懂汉语英语法语俄语日语巴布亚新几内亚语以及加拉帕戈斯莫西奥图尼亚语,顺带一提加拉帕戈斯莫西奥图尼亚人生活在距离地球一千八百光年外的加拉帕戈斯莫西奥图尼亚星上,它们的语言听上去跟放屁一模一样。
“不,跟风铃小姐您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马洛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麸皮,开始喂鸡,“院长教会了我很多知识,但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院长先生才是这个城市中最博学的人,他几乎无所不知。”
“这世上没有人无所不知。”女孩下意识地说。
“或许有一个例外。”马洛·威廉姆斯蹲下来,看着母鸡聚集在自己的手边,啄食手掌上的谷物,“那就是博学的伯尔纳·埃西丁格先生。”
“苏格拉底先生教导我,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知晓一切,就连神都不可以。”
马洛·威廉姆斯愣了一下。
“恕我冒犯,风铃小姐,您这是在亵渎神明……”
“抱歉。”
“我主是全知全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在我心里,伯尔纳·埃西丁格先生是凡人中最博学的,这世上几乎没有问题能难倒他。”马洛·威廉姆斯说着说着,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真的,风铃小姐,这世上没有问题能难倒院长,至少我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遇到过,而那些比我年长的教中兄弟也没有遇到过。”
“听着,马洛·威廉姆斯先生,这世上最博学的人绝对是苏格拉底·柏拉图。”风铃试图纠正他的观点,“如果您熟悉苏格拉底·柏拉图先生,那么您的想法一定会发生转变,院长固然是一位可敬的学者,但他还不足以与苏格拉底先生相提并论,苏格拉底·柏拉图先生甚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个人,有多少只鸡,有多少条鱼。”
马洛不高兴了。
他觉得风铃在贬低院长的水平。
“风铃小姐,那些东西院长也知道,知晓这些凡俗之物有什么可骄傲的呢?院长还知道神界里有多少位天使。”
“这个苏格拉底先生也知道,他还知道每一位天使翅膀上有多少根羽毛。”
“院长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天使翅膀上有多少根羽毛,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见过天使。”
“苏格拉底先生年轻的时候打过天使。”
“院长也打过。”马洛脱口而出。
“苏格拉底先生把天使打死了。”
“院长打死了不止一个。”
“很显然是苏格拉底先生打死的数量更多。”
“是院长打死的更多。”
双方僵持不下。
“要不等苏格拉底先生回来,让他和院长打一架?”
“这个主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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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口中曾经血洗神界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先生此刻正拾级而上,登上摩约城中央的圣山,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谁在念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