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不禁满脸尴尬,他想起了贾珍。
水宪完全没提,贾珍或者福丫——或许因为他们这两人拿走的都不是文字书籍,而是“画册”,这书目上有可能不会显示。
但是水宪也很有可能只是要给他留一点脸面,所以才不提贾珍的。
听见贾放问话,水宪舒心的点了点头,哈哈笑了一声。
贾放“额”了一声,满脸窘态地搓了搓手,说:“子衡你确实是运气不错啊!”他马上想起那书架会根据拿书的人心中所想和所好,提供相应的书籍——这么说来,水宪来他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拿一本他这架上书籍的书目?
不愧是个精明人物,有抓主要矛盾的本事。
“你……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惊讶?”贾放终于问出了口。若是换了贾赦拿到这本书,估计会怪叫一声来找自己,双文拿到了,则会惊呼一声,失手将书落在地下。
这位却是连一点儿异状都不露,直接就把书拿走了,害他贾放猜了半天。现如今水宪又亲自过来把实情告诉贾放,贾放则不得不佩服:“早知这样也行,我也应当求一本书目啊!”
谁知水宪却缓缓起身,转身面向那间藏书室,慢慢地道:“我想……这间藏书室之中真正所藏之书,应当是无穷无尽的。”
贾放沉默了:他也觉得确实如此。
“但是却因为其主人的秉性与眼界,和来借书的人心中所想,这藏书会有所不同。”水宪说得直白。贾放料定:水宪对这座书架的了解,应该不比他或者贾代化来得少。
“所以即使是书目,也仅仅局限于已经从这书架中取出来的。所以我取来这本书目,只是了解一下各位都在看什么而已。”水宪微笑着解释了,贾放有点觉得不知该怎么佩服他才好。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惊讶吗?”贾放反问水宪。
水宪摇摇头,说:“我此生所经历的匪夷所思之事,许是比你经历的还要多些。因此有时当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再能令我惊讶的。”
说这话的时候,水宪微微扬起头,似乎一面说,一面在思索。
“但我也很怕,我怕我知道的这些事,只能由我一个人闷在心里,慢慢终老,终我一生,都无人能够分享。”
“但后来我发觉了,我知道的一些事,或许你也知道。”说着,他转脸望着贾放,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令我心情很好。”
贾放却在低头沉思,他听了水宪的话,心里有所触动——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事事都在水宪料中。就好比当初从稻香村里往外运粮食,全靠了那些百工坊送来的小工,而且那样怪异的事,一车又一车的粮食从他的园子里运出来,那些人连一个字都没问过。
显然得了上头的吩咐,让对一切视而不见,只道是寻常。
所以水宪是知道他的粮食,是从园子里的某个渠道来。
而水宪刚才说的,他知道的一些事,自己也可能知道……贾放突然猛地醒悟过来:他手上有一座庆王时留下的园子,而水宪……水宪在北静王府也有一座啊!
梧竹幽居、四方亭——未始就不是通向另一个神奇世界的入口。
他掉脸看向水宪,正好被对方的眼神接住。两人在这一瞬间算是心照不宣,彼此都有了些默契。
“聊得太远了,差点把今天的正事给忘了。”水宪突然说,“通汇行的掌柜说你接连好几次找他兑了铜钱——这是怎么回事?”
贾放万万没想到水宪来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他只想了一秒钟,就决定把烦恼全盘托出:“你知道我在南方有块封地,填来了四千余江乡民的事吧?就是那儿,那儿原本是个不用多少钱的地方,但是先在多了很多人,我也鼓励他们多做些生意。这么着,钱就不够用了……”
水宪的眼神稍许有些发亮,显然贾放的坦诚令他很舒心。他非常认真地听了贾放的话,而且完全没有去考虑贾放究竟是怎样“远程操控”他的封地。他听完了贾放的问题之后,“哈”地轻笑了一声,说:“你就是想要一件东西能代替铜钱,面额又要足够小。”
水宪话音刚落,贾放便觉得他原本迷迷糊糊的心思马上清朗了。
他的确是需要一件铜钱的替代品,黄金白银这些都不行——而且桃源寨现在已经一定程度进入了商品社会,劳务也在逐渐成为商品。以前传统的以物易物方式是行不通的。
但这让他想起了另外一样东西:后世人都管叫“爷爷”的。
水宪继续往下说:“宋时川中使用铁钱,铁钱沉重,一吊钱约有二十五斤重,当时想要买一匹绢,便需要近百斤的铁钱,极为不便。因此蜀中的商人便发明了一样东西——”
“交子!”贾放喜气洋洋地接口。他已经完全想起来了。他现在的问题,是在黄金白银的币值到铜钱的币值之间,缺乏一种相对较小额,但方便流通的货币。
既然南方缺,那他就自己印呗!最近这些时日他又是发安家费,又是放贷的,不正是往桃源寨这个封闭的小经济体内注入资金吗?一样都是发钱,他可以趁此机会,发行纸币啊!
水宪见贾放也想到了,连连点头,似乎在夸赞贾放的心思敏捷。
“但是交子并未能够从宋时流传下来,形成一种新的钱币制度,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交子后期滥发,国库却没有足够的真金白银支撑,导致币值暴跌,信用永失。子放,你若要仿制交子,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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