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是一个总角之年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秋千高高扬起。那个女孩子便只有一个背影。
但是绘图的人似乎饱含感情,只是寥寥几笔,就将女孩子荡秋千时候的身姿描绘得惟妙惟肖,甚至叫人耳里隐约听见银铃般的笑声。
贾放有点感动:这画纸好陈,乙未年,那是很多年前了,可君王的这份思念,到今天都从未淡化一分一毫。
但贾放马上注意到了一点:“向氏故园”。
小园幼时于故园玩乐?——所以这小园女士不姓钱也不姓史,而是姓向?
向小园?
而向氏故园,则正是他在复建的那座园子?
如果昨夜皇帝陛下心情激荡时说的话是暗示自己就是那位小园女士的儿子,那么……庆王向奉壹,也许是他的外祖父?
贾放顿时记起了早先从赖大手上夺来的鱼鳞册上,早期的印章都盖的是“向奉壹”的名讳。
整座大观园,以前都是庆王的。
这么说来,皇上派他来修这个园子,完全是有原因、有目的、有用意的?
贾放冲着满屋子“向小园女士”的画像,不禁挠了挠头——
贾放对自己身份的认知非常明确,他来自别的时空,在那里他有父母亲人,他在满满的关爱下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之后他不懈追求自己的事业。
在这个时空里,原主如果从来没有“被”贾放魂穿过,现在身份认知一定会出现问题,他究竟是个国公府庶子,还是个身份见不得光的皇子,还是个犯了重罪的帝师王爷他的外孙?
贾放面对这个问题,却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种“没问题”源于他内心的强大,源于他目标明确,一心只想着把任务完成,理想实现。
至于原主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这个时空里曾经泼过何等样的狗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当原主身世的各种可能性浮出水面,他也不会感到特别震惊,甚至还有一点八卦与好奇……毕竟完全是旁观者心态。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竟然是向小园。
他记得贾赦与贾代化告诉过他关于庆王的过去,庆王为国家计,另立新君,幽囚废帝,后来废帝成功地从园中逃出,复辟反杀,庆王因此身死。
可谁能想到,这里头竟然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只要设身处地,遥想一下这个女人的心情,心爱之人为其父所囚,其人又反过头来夺位复辟杀死了他的父亲。一个女人的爱情与幸福,在权势、利益、朝局、党争跟前,似乎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对于她而言,这却是她的一生。
即便这个女人肯接受帝王的爱情,这种幸福也是虚妄的,稍纵即逝的——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一语成谶。
对于君王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朕上一次巡园的时候,忆及旧事,画下来旧梦中的情形。”不知何时,皇帝陛下竟出现在这间书屋里,来到贾放身边,见他长久凝视着这一幅,便开口替他解说。
“朕初识你娘的时候,她年方七岁,是小小的一朵娇花。”忆及旧事,皇帝陛下的唇角微微扬起,眼里都是温柔的回忆,“当时朕只当她是师妹,是师父的掌上明珠。”
“后来当朕在最困顿最落拓的时候重遇她,身份境遇已是云泥之别。能与她相知相爱,朕视这段岁月为上天厚赠。”
贾放听着这话遐想了半天,才做出陡然发现身边这位九五之尊的动作,故作吃惊之下,赶紧要行礼,被皇帝陛下拦住了。
皇帝转向那幅画,顿了顿,问贾放:“这些事,你父亲……荣国公可有向你透露?”
贾放摇摇头,道:“父亲只字未提。”
只要皇帝本人没有亲口挑破,荣国公贾代善就还是他的父亲。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道:“放儿,你之所以由荣国府老太君抚养成人,是因为你母亲的一点执念,她执意不肯让你在宫中长大,她逼迫朕放手,逼迫朕立下誓言,让你远离宫廷 ,由慈爱之人抚养,并且自由自在地长大……”
“连你的名字,也是她亲自为你所取。”
请您放手,让他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不为家族宿命所束缚的人——
贾放耳边甚至隐隐约约能听见向小园女士的声音。
“朕至今,想起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皇帝扭脸,瞅瞅贾放那张秀逸清隽的面孔,“你若跟在朕身边长大,你一定会是朕最优秀的儿子。”
贾放只能跪下,连称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昨天救驾有功,朕还未想好应当给你什么赏赐,”皇帝大声道,“只要你想,朕马上可以恢复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你是朕之亲子,庆王的外孙——上了贾氏宗谱算什么,出了你这位皇子,贾氏阖族,只有感到荣幸的份儿。”
贾放:……
谁想到自己竟然入了皇帝的青眼,让这位帝王起了重新认归膝下之心?
贾放暗暗叫了一声苦:千万别呀!
他可不想成为什么六皇子,突然变成其他皇子的新目标。他只想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完成之后赶紧走人,离开这个时空,把幸福生活交还给原主。
“小园当年执意如此,曾令朕耿耿于怀。”皇帝继续说,“但是朕曾对她承诺在先,无论她要求什么,朕都会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