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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后王斯重
    “君子之于忠义,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后汉书·卷六十四】
    雨停风歇,鸟雀趁着这短暂的光景,在山间树林里清亮的鸣叫。带着水汽,冰冷的山风,从更深处的谷地,顺着宽阔的山腹吹来。清新而潮湿的风,从茅屋的墙缝里呼呼的钻进,让本就有些憋闷的屋子,一下子凉快了不少。
    待裴茂将众人介绍完了之后,裴茂这才说道:“卢公要好生养病,要知道在关中,无论是太尉马公、还是骠骑将军。就连在河南的前将军也都在惦记着你,望你早日入朝辅佐明主,重开治世。”
    “恐怕得要诸公失望了。”卢植脸色黯淡,有气无力的回道:“这身子如何,老夫心里清楚,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
    “切莫说这种丧气话。”裴茂本还想劝说几句,但见卢植脸色,顿时叹了一声。
    倒是卢植颇为豁达,居然还笑道:“暂时莫谈私谊,天子让裴君来此,可有制诏?”
    裴茂仿佛这才想起正事一样,他赧颜笑道:“你看我糊涂的,光顾着说话,居然连正事都忘了!”
    说完裴茂便退后一步,等卢植的三个儿子们代为跪下稽首后,方才从袖中抽出四种‘帝之下书’之一的制书。
    他将其拿在面前,整肃表情,缓缓读道:“制诏前尚书臣植:朕闻‘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卢公高壮质烈,不畏凶锋,其心可知矣。东观修纂,有利文教。克定蛾贼,功绩尤著。夫名冠天下,当为天下所重。今遣使予印绶,拜尚书左仆射,封临乡侯,食邑二千户,敬之哉!”
    “臣植叩谢陛下!”卢植的大儿子代为跪接了制书,将那制书双手接过,转身递到了卢植手上。
    卢植老泪纵横,干枯的双手捧着制书,激动的说道:“朝廷没有忘记我啊,远在千里,国家还记得起我这个垂垂老朽,纵是死也无憾了。”
    裴茂暗自叹了一口气,看卢植这个情况,尚书左仆射是没机会赴任了。现在只希望这制诏能对方心情愉快一些,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不至于全是阴郁。
    他还有话要说,于是侧身对温恕等人使了个眼色,温恕了然,立即带着田畴等人一一退了出去。
    窗外斜照进来的天光,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空荡荡的墙上,屋外鸟鸣清亮,檐下滴水叮咚。
    裴茂端坐在卢植的榻边,默然无语,而卢植也没了一开始的欣喜,神情闷闷地握着制诏。
    两人相顾良久,一时无话。终于,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两个静止不动的身影这才有了变化。
    卢植双手撑着床榻,勉力支起半个身子,似乎想半靠起来。就这么一个看似轻而易举的动作,他却是要付出全力。
    裴茂见状,赶紧伸手去帮,并拿了枕头垫在卢植腰间。他跪坐在卢植一旁的独坐方榻上,静静地看着卢植缓过气来,心里头百味杂陈。
    卢植看了静默的裴茂一眼,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笑着宽慰道:“孟子曾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活得长与活的短,其实都一样,不必过于计较寿数,只须致力修身、无愧于行,方可立命。老夫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研经、平贼、治事、扶持幼主,什么艰难都经历过了,何曾惧过一死?”
    裴茂苦笑不已,他知道卢植这是安慰自己,只轻轻摇头,并不说话。
    卢植睨了他一眼,缓缓道:“裴君此行,恐怕不单是为了给老夫加官这么简单吧?”
    “到底是瞒不过你,”裴茂说完,又拿出一份绢帛出来递给了卢植:“这是赵公的书信,卢公看完就都知道了。”
    卢植眼力不济,没有伸手去接,只得由裴茂将其读出来,信件的内容除开问候,实际上说的也就是朝廷里发生的几件事:董卓伏诛,朝廷党争等等。
    听完之后,卢植花了半刻时候理清了思绪,然后目光直直的望着屋顶,疲惫的说了句:“陛下可好?”
    裴茂正色道:“陛下很好,王司徒虽然被免,但陛下身边依然聚集了许多贤才,无论杨氏、抑或是马氏等人,无不衷心辅佐。南北军经几次改制、屡屡操训,已成强军……只是世事艰难,陛下欲有所为,但还是大为拘束,所以时常挂念着卢公,盼着你能入朝。”
    “不仅仅是要我入朝吧?”卢植轻轻一叹,似在喃喃自语,复又说道:“裴君来幽州,恐怕也是为了刘伯安。还有赵公,此时应该在四处征辟荐举吧。”
    马日磾、董承虽手绾大权,但并不是理政之才,征召外地能臣入朝,吸收一大批优秀的人才,可以辅佐政事,推动政策的下达实施。此外,如卢植、刘虞这样的人物,还能用来平衡朝廷局势。
    封给卢植的尚书左仆射就是这样的一个位置,它分走了原属于尚书仆射杨瓒的权力,是对杨氏的一种削弱。
    可惜,卢植老了,也无能为力了。
    “喏,这次有诏,要将刘使君调任并州。此外不仅是赵公,就连在下,也有持节征辟当地贤才的权力与责任……”裴茂语句一顿,说:“朝廷一直有这样的风声,说是关东诸君兴起义兵,是抗击权奸,情有可原,如今宜出使和柔,劝服归顺,不应有动武之心。”
    “这都是哪些人说的?”卢植问道。
    “哪些人都有,两边总有些人看不清形势。”
    卢植心头有些苦涩和痛惜,不禁握拳捶床道:“这些竖子!实在是短视至极!”
    裴茂继而说道:“从长安到雒阳、再到邺城、幽州,这一路走来,地方上无不是建垒据守、举众割裂。袁本初野心昭著,袁公路更是悖逆不道,关东各地互相征伐,哪里还有点为国牧民的样子?此等‘义兵’,朝廷还要温辞劝服,有些人真是糊涂!”
    “真糊涂的有,更多的却是哪些装糊涂的。”卢植默默说道:“袁绍使说客,威逼韩馥退位献土,这已经不是臣子该做的事了。他去年要我为军师,无非是想借我的声名,为他助势罢了。至于袁术,还有袁氏的门生……诶,汝南袁氏竟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