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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且有大觉
    “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庄子·齐物论】
    建安三年六月。
    皇帝带领南北军等步骑四万人离开雒阳,前往陈留,在之前,由于驸马都尉周瑜的请命,皇帝嘉其勇义,诏拜奉义校尉,赶赴徐晃帐下,听从调遣。随后,又拜殿前羽林郎张绣为建忠都尉、宗亲刘晔为前将军行军长史,一并入汝南军前效力。
    大军行次道中,先期奉命往徐州攻打吕布的曹操也已离开兖州,除了本部兵马以外,兖州诸多郡县、府库、官吏僚属全部移交给了朝廷接管。这是曹操将后路托付,表示忠心的方式,除此之外,他还将自己的亲属家眷也一并留在后方,疏请任‘天子驱策’。
    皇帝见到曹昂后,称其身姿,对左右笑说道:“曹操有子如此,我哪里舍得困其步?”于是拜为军司马。不久,扬威将军樊稠率兵攻打白马、濮阳,杀袁绍所置别部司马韩定、赵睿等将,就驻当地。
    此时皇帝也军至廪丘,济阴太守吴资、任城相毕谌、兖州治中从事毛玠、从事满宠等人纷纷赶来朝见。皇帝特开一席,临时召见,席间,皇帝对吴资等人说道:“久闻诸君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大军所经,兖州将为战土,其民前遭黄巾、后遇叛逆,休息日少,我实哀之。等此战过后,兖州毋收三年田赋口算,以为修养之用。”
    一来就免去三年的田税与人口税,利于本地豪强之余,更有利于普通黎庶。汉代田赋税率低下,三十税一的税率根本用不着地主豪强交多少税,但这毕竟是朝廷施恩惠于兖州的措施,表现皇帝对兖州的重视程度。
    毕谌、毛玠等人都不胜欣喜,连连称赞。尤其是先效忠曹操,又潜逃归乡,最后被曹操宽宥重用的任城相毕谌,他自觉已为曹操疏离,此时见了皇帝,奉承愈加用心:“陛下经营关中数载,朝廷富强。如今亲率大军,征讨不臣,历述前代,唯光武功业可比!”
    “说来也巧。”皇帝最喜欢有人拿他当光武皇帝、象征天命所归,因为宣传造势不仅要靠自己,还得靠别人口口相传、潜移默化:“我幼时曾封国陈留,如今又过陈留,可不是时运轮转,冥冥中自有天意?”
    众人一听,都觉得是这个道理,天下崩坏始于孝灵皇帝驾崩,孝怀皇帝继位、皇帝受封陈留;如今皇帝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不就是应天命终结乱世的意思?
    想到董承死后,十二岁的皇帝亲临政事,不出五年就重塑威权,振兴关中,还打造了一支精锐无匹的南北军。如今十六岁的皇帝眼看就要在二十岁前完成中兴汉室、这个无数先帝先贤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
    兖州诸人不禁都有了一个与关中朝臣共有的想法:当年若是孝灵皇帝死后,直接由皇帝继位,那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叹服之余,荀攸也在旁漠看着这些初次朝觐就为皇帝所折服的兖州人,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谁都会下意识的忘记皇帝的年龄。皇帝笼络人心自有一手,他与贾诩非必要时也不用在一边说上什么话,只是荀攸看到眼前这副场景,仍是会想荀彧若是在这里,是否也会一如他们般惊叹?
    这个时候传来河北军报,原来袁绍得知朝廷东征,为了取得道义上的支持,先一步拥立平原王刘硕称帝,三让三请之后,刘硕在南皮草草登基,孝崇博园贵人马氏为太后,袁绍为大将军,改年号兴平。
    皇帝听到年号‘兴平’的时候简直哑然失笑,不过旋即他就要把精力投入到新一轮的军事部署中去,因为袁绍已经‘奉诏’统领河北兵马南下,由东郡前往仓亭津,意图占东阿,攻东平、任城,直插曹操后背,与袁术、吕布会战徐淮。曹操面临着腹背两处压力,徐州一丢,局势立刻失衡,二袁合流,场面势必难以收拾。刚刚气势如虹的局面,重又将变得处处艰难。
    由于此事牵涉朝廷的大战略,一干兖州官员不好进言,只待皇帝与贾诩、荀攸等人最后抉择。
    夜已经很深了。
    从高高的易京高楼上往城中看去,月色下的易京便如一方局势分明的棋盘,在白与黑的光影中界限分明。远处的幽暗街巷里隐隐透出昏黄的光来,夜风微凉,穿着宽袖深衣的儒士在楼上俯瞰,风扯着他背后的衣摆缓缓飘动。
    背后忽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一身重甲的公孙瓒拾级而上,当他看到那苍穹中的月亮以及月下的老人时,突的一愣,旋即下意识的行礼:
    “卢……卢师。”
    “我记得以前与你谈《太史公书》,说到纣王兵败,仓皇登鹿台,着其宝玉衣,慷慨赴火而死。”满头白发的卢植没有回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在最后的时辰,纣王就是站在朝歌的最高处,低头看着自己的城池。”
    卢植转过身来,苍白的鬓发间是公孙瓒熟悉的眉宇,让人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师徒坐而论道的日子:“如果有史官流传,他应该会高歌一曲吧?”
    公孙瓒从见到卢植的第一眼起,就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是个梦了,他语气愈自然了些:“卢公从不喜欢桀、纣,今日又是怎么一说?”
    “据说这里是整个易京最高的地方,高逾十丈,围堑十重,几乎不可摧毁。”卢植答也答得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答非所问:“这是你的城。”
    “卢公……”公孙瓒觉得有些不吉利。
    “真安静啊。”卢植笑了,他的笑容很温和,如春风般和煦,却带着毫不留情的嘲讽:“可它怎么会安静呢?袁本初就在城外,战火一日未熄,你心里时刻擂着金鼓。你就是一只关在笼中的猛虎,怎么能死在自己的笼子里?”
    “卢公。”公孙瓒想说袁绍前些日子拥立平原王为帝,现在早已带领大军南下了,易京周围的主将是袁绍的儿子袁熙,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早就琢磨着突围了。可话到嘴边,他又闭了嘴,带着不服输的眼神盯看着卢植。
    卢植不以为的笑着,他伸手揽过公孙瓒的肩膀,与他并立城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将刘宽当作恩师,毕竟我只能给你授业,仕途经济一事,实在不如刘宽对你的栽培。但我最后要教你一句‘不是谁对你好,谁就是好的’。”
    公孙瓒莫名其妙,刚要说话,便觉脚下一震,高大耸立的巨楼轰然倒塌,无数砖石梁木从天而降,阴影遮盖了月色,将跌落下去的公孙瓒狠狠覆压下去。
    在跌落的最后一刻,公孙瓒眼前失去了卢植的踪迹,只见一块写着‘蓟城’的门牌重重的向他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