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两个人的一瞬间,燕铭第一想法儿是这群人要拿自己祭奠死去的匈奴兵。可他立刻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儿。
若是这些匈奴人想要拿自己祭奠死去的人,肯定不会帮他重新包扎伤口,还给他奶喝。说不定趁着他还没醒过来,就割了他的脑袋。
虽说燕铭觉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可脸上还是有些变色。
整个院子的匈奴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两个死者的身上。在两个死者边上,一个老年妇女,跪在尸体边上不停的哭泣。有相熟的邻居在劝解着。
燕铭注意到,除了地上躺着的两个穿着匈奴士兵的衣着,剩下的则是普通百姓的衣服,甚至许多人身上都是打着补丁,也有一身肮脏,头发打缕,污秽不堪。一看就是一些匈奴的普通人。
燕铭正寻思着,忽然感到胳膊被女孩儿拉的往下一沉。
那女孩儿用匈奴话说道:“以后你就是图靡家收养的养子啦,跪下给你两个死去的哥哥磕头吧。”
燕铭听不懂,但看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执拗的不肯跪下,给匈奴人磕头,这事儿绝对不可能。
女孩儿拉了他两次,见没拉动,就喊着先前一脸悲伤的老者。
老者看到燕铭倔强的不肯跪下,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女孩儿也不再拉扯燕铭,却也没有离开燕铭,而是站在他的身后,好奇的看着燕铭。
那个拿着木杖的匈奴神棍嘴里碎碎念的说着一些燕铭听不懂的话。他每说一句,周围的人就跟着或大声重复,有时候他们像是集体发了癔症一般。只有那个老年女人,跪在边上不停的哭泣着。
燕铭就在边上旁观,有的时候,一句半句的匈奴话,他也听得懂。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了这里依然是头曼城,只不过是头曼城的外城。
死的人是那哭泣老妇人的两个儿子,而那个一脸悲伤的匈奴老头儿则是他们的爹。
知道了这些,燕铭的心不禁一沉。
他走回了匈奴人家的小屋。这家姓图靡。
燕铭的腿不能长时间站立,他就躺在了刚刚自己躺着的地方。
匈奴人住的地方,和大汉的卧榻完全不同。这些北地生活的匈奴人,在地上挖了通风的坑,然后把里面埋上碳或者取暖之物。这样就和后来的火炕一个原理,只不过这样的炕,更类似于地炕。
燕铭躺在地上,地下的取暖之物应该已经没有太多,原本的一丝温热也因为这样一番折腾而散去了。
略微有些冰凉的地炕上,燕铭虚弱的躺着。以他现在的身体,就算给他一匹最好的战马,他也无法逃出大草原。
躺在这里,不知不觉的,又睡着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燕铭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到耳边依然是那老妇人的轻轻哭泣声音。
燕铭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冰窖之中,刚刚醒过来,就冻得牙齿直大哆嗦。甚至他能听到自己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
“醒了!”边上,老头儿的声音传来。
燕铭迷迷糊糊之中,看到昏暗的屋中,一盏冒着黑烟的油灯点着,人的脸在灯影之中,晃动的仿若最远古的动画片儿一般,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之前他看到的老妇人,此时正在他身边,眼角还挂着泪珠,此时看到了燕铭醒来,脸上竟然难得的挤出了一点儿笑容。只是她刚刚丧了两个儿子,这笑容挤的极为勉强。
两个老人看到燕铭醒来,很是兴奋的样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匈奴话,老妇人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过来一股浓浓的奶香。
燕铭冻的牙齿一直哆嗦,身子也发抖,但脑子却清醒无比,看得出两个匈奴老人对他是真的关心。一种别样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羊奶喝了。”老妇人这句话,燕铭听懂了。
滚热的羊奶,进入了燕铭的嘴里,让他感到自己浑身发冷的症状缓解了许多。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燕铭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的羊奶。带着热气的羊奶,进入了他的肚子之中,一身的虚汗就发了出来。
当身体潮湿的时候,燕铭终于感觉不那么冷了。这才明白,刚刚是发烧了。
两个老人看他身上的烧渐渐的退了,倒是有了些许乐模样。尤其是老妇人,仿佛照看自己孩子一般,照看着燕铭。
那个老头儿看着燕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燕铭就这样,迷糊一阵子,清醒一阵子的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
每次他醒来,都会有人在他身边。
有的时候,是那个老妇人,有的时候是老翁。也有的时候是那日他看到的那个匈奴姑娘。
终于,燕铭虚弱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每日不再那么嗜睡。只是他腿上的伤是个慢活儿,还需要慢慢将养着。
看到燕铭逐渐清醒明白过来,老头儿的眼神越发的犹疑,每次似乎都有话要和燕铭说。
不过还没等燕铭能够自由走动,头曼城就发生了大变故。
忽然有单于令传来,要求整个头曼城的人都要往北迁徙,迁徙到漠北匈奴庭去。
这是强制性的命令,谁也不能违背。
燕铭就这样,被老头和老妇人带着,向着大草原更深的地方走去。越来越深入,越来离大汉朝越远。
燕铭的腿,渐渐的也能简单行走。
几次,他都想要离开匈奴北去的队伍。可周围都是匈奴的骑兵。期间也见过几次有人逃跑出去。
最终,那些人的头都被挂在了高高的旗杆之上。
燕铭放弃了逃走的打算。
按照日子算,现在应该是八月末九月初的时候,可燕铭却渐渐的嗅到了一丝冷意。这说明他们已经往北迁徙了很远很远。
只要有精力,燕铭就会下车走两步。锻炼一下受伤的腿脚。这个时候,那照看过燕铭的姑娘就会笑嘻嘻的看着燕铭,看他一步一步的走路,嘴里会笑嘻嘻的喊着:“小瘸子。”
这么些日子下来,燕铭已经能听懂一些日常的匈奴话,任由小姑娘喊着自己小瘸子,偶尔也和她露出一点笑脸。
每次他对着匈奴的小姑娘笑的时候,那姑娘都会红着脸,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回应。
“孩子,你是汉人?”这一天,燕铭躺在车上恢复精力的时候,那个一直欲言又止的匈奴老头儿忽然说了一句汉话,声音很小,却真的是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