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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帝后之争1
    春捺钵结束了,皇帝即将返京。
    上京城中,燕燕正在与室昉、韩德让等重臣商议新政推行的事宜。
    韩德让已经升至南院枢密使,常常要轮值内阁。有时候燕燕召群臣议事久了,就让众人直接留宿宫中。
    这一日又议事到华灯初上,只见一个内侍进来,禀道:“韩枢密使府中来报,说是韩夫人心疾犯了。”
    韩德让一怔,忙向皇后告罪请求回府。燕燕面上不显,只道:“尊夫人的病严不严重?不如我派御医去你府上一趟吧。”
    韩德让心中隐隐知道原因,当下婉拒:“不必了。臣略通医术,内人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需要劳动御医。”
    燕燕也只是笑笑,说今日的事也议得差不多了,就叫都散了。待众人离去,燕燕叫上青哥吩咐道:“你过几日带上御医去韩府探望一下,看看这李氏,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青哥从小跟着她长大,在她面前向来无甚忌讳,直言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凡遇上您留韩大人奏对,韩夫人就紧赶慢赶派人来叫回去。哪有那么巧,每次都挑这种时候发病的,这也太明显了。”
    反是另一个侍女良哥忙劝道:“青哥你休要胡说,这是韩相公的家事,娘娘您也别管了。”
    燕燕本就是一时意气,听了良哥之言,便不再说话。良哥接着道:“那边来信说,主上再过得十余日就回来了。此番大皇子与二皇子随驾,您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们了,必是很想念他们的。”
    说起两个儿子,燕燕不由得露出微笑来,口中却道:“谁想这两只猢狲了,离了我这里才好,在身边倒日日吵得我头疼。”
    青哥本来也后悔自己莽撞失言,忙接茬说起皇子公主们的趣事,把话头岔开了。
    且说韩德让心里有数,这边匆匆回府,就见着李氏的侍女正引着一个医生走出来,却不是府里常用的,瞧服色不似官医,倒像是寻常平民,就问:“先生,我夫人身体如何?”
    那医生见了韩德让慌忙行礼,神情拘谨畏缩,讨好地道:“大人放心。夫人吃了我这帖药,保准明年一举得男。”
    韩德让听这话村野得很,不由皱起了眉头,令侍女送了人去,就问起管事这大夫的来历。管事不敢隐瞒,只得说这人是外乡来的,前不久在某寺院摆摊,据说是擅为妇人求子云云。
    韩德让心中不悦,李氏本是极温良贤惠的妇人,只不知近来添上个毛病,就是想求子几至走火入魔,起先还是找找城中的名医,等得众多医生看了也不中用,就开始求神拜佛,寺庙巫婆都拜了个遍,举凡城中的秘方游医也要去求,甚至还常劝韩德让纳妾蓄婢。
    韩德让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劝了无数次,总是不听,近来还因为乱吃药,把身体折腾坏了,本来挺健康的人,如今十天里倒有五天要躺在床上喝药。
    他来到李氏卧房,推门进去,见李氏正跪在一座白玉观音像前虔诚地祈祷着。她气色委顿了些,精神倒是还好。
    见韩德让进来,侍女搀扶着李氏起身坐下。李氏冲韩德让笑了笑,问道:“相公回来了,我原叫她们不要大惊小怪的,是不是误了你的事?”
    韩德让欲言又止,半晌道:“夫人,你怎么又请那些来历不明的游医进府?我早说过,不要病急乱投医,更不要胡乱求神问道。这些年来,你请的那些游医除了把你的身体折腾得更差,有过什么效果?那些道士和尚萨满,除了从你这里拿走了一箱又一箱的钱财,又给过你什么?”
    李氏低头叹息:“如果能有孩子,多少苦我都愿意受。至于钱财,本就是身外物,舍弃了又怎样?”
    韩德让皱眉道:“命里无子就不要强求,你为什么永远听不进去我的话?”
    李氏却冷笑一声:“我劝相公纳妾,相公为何也总是听不进去?”
    韩德让道:“我的大哥和弟弟们人人有子,韩家血脉哪里还差我一支。纳妾之事不必再提了。”
    李氏看着韩德让,忽然笑了:“你一直不肯纳妾,到底是为我,还是为她?”
    韩德让听着这话不对,沉下脸来问她:“你这是什么话?”
    李氏这些年吃药吃得性子也乱了,说起话来再不掩饰,她直勾勾看着韩德让问道:“你心里莫不是还念着她?她心里若没有你,为什么人人都下朝了,偏你被留下奏对?”
    韩德让恼了,站起来冷笑道:“宫里人来人往,我与皇后谈的都是政事。什么单独奏对,室昉大人、贤适大人分明也在,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幸而这是内室之中,若是传到外头,莫说是皇后清誉,便是我,又如何能再立足于朝堂?你何必胡说些有的没的?”
    李氏看着他,忽然双目流下泪来:“相公,我知道,我这样频频装病,让你觉得难堪,让你觉得讨厌,对不对?”她掩面哽咽:“我何尝故意要做这种事,搞得自己像个小肚鸡肠的无知蠢妇一样。”
    韩德让见她这般哭着,竟是仪态全失,心头一痛,想起她当年,是何等温柔娴雅的一个少女,世情练达,为人处事如沐春风。到如今变得偏执焦虑,易哭易恼,皆是因为自己忙于国事,与她相处太少,又一直无子,让她压力极大,当下温和地劝道:“我并不恼你,你也休要太过着急,只管安心慢慢静养,子嗣的事,原是天定,不必焦虑。”
    李氏慢慢地放下绢帕,忽然挥手令侍女们退下,一把抓住韩德让的手,哽咽道:“你当真以为,我只为这种事而恼你怨你?德让,你可知道,让我做这个无理取闹的蠢妇,好过旁人恨到要杀你。”
    韩德让听了这话,心头巨震,细看李氏,眼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点空闺妇人的浅薄之色,他本能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夫人,你不要再说了。”
    李氏好容易鼓足勇气对丈夫说出这话来,哪里肯停住,当下厉声道:“不,我要说,你可知道这几年我根本没办法安枕。我是真的害怕,你推行这种新政,削弱部族权力,削弱宗室权力,你要得罪多少人?你忘记你是怎么离开上京去幽州的?主上岂能容得下一个曾经与皇后有过私情的人?他一向心思深沉,对于过去的事,根本不可能忘怀。现在,他需要你替他做事,去得罪人,所以暂时忍耐。你和皇后多说一句话,都是往他心上扎刀子,到将来兔死狗烹,他岂能容你活下去?”
    韩德让震惊地看着李氏,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氏一口气说完,闭上眼睛,泪流不止。
    韩德让将李氏抱在怀中,轻叹:“夫人,夫人……”
    李氏抱住韩德让,放声大哭。
    她哭的是韩德让的命运,更哭的是自己的命运。眼前是万丈深渊,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每天都在一步步地朝那深渊迈近,她拉不住,劝不住,除了拿生子这件事拼命折腾自己以外,还能怎么办。
    今天她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还是朝这深渊走去,从未停下。
    她恨,她恨自己不是萧燕燕,对他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不能够改变他的选择,可是她爱他,爱得如此无助,如此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