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隆背着手在屋里来焦急的走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没有旨意,没有边情,没有错口,怎么出兵哪?”
陆飞嘿嘿一笑:“有呀,将军不防将晋州的守将叫来问问,从去年春到现在,辽国频繁滋扰边境。”
李继隆不屑道:“抢几石粮,杀几个边民也算是军情?你自己信吗?”
陆飞一咂嘴道:“是不算,这些事晋州也从来没有报过朝廷,咱正好可以借此行事呀,把几个月来辽军抢的粮食杀的边民全都汇总给报上去,书上只写数字,不言明日期,就算日后朝廷要查咱又没说错,再有,这事咱不能现在报,大军出发之后再发往汴梁。”
李继隆愣道:“先斩后奏?这行得通吗?万一官家降罪……”
陆飞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官家动怒,您李将军又能怎么样,官家还能拿你问罪吗?和现在就班师的区别在哪,将军试想,朝中老将的地位岌岌可危,朝不保昔,而新晋上来的年轻将领又多威望不足,您若成了这大功,震摄辽国,立威三军,借此一战,可保将军十年之内圣眷如日中天。”
当然了,还有一个后果陆飞没说,功高震主,回去就被赵炅给宰了,可能李继隆也会想到,只是两相权衡,取起最有利罢了,人活一世,有多少前程是拿才赌得来的。
啪!
李继隆一拍桌子,咬牙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这么定了,本将要亲自去。”
“别呀!”陆飞道:“戴帅之事已经遗患无穷了,您若再有个意外,咱这些人就算打胜了又有何用,保住您的地位,您才能给我们这些人争取更多的晋身之机不是。”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简直是在明火执仗的拉帮结派,只不过是以李继隆之名,他乐得爱听。
李继隆哼哼一笑:“陆飞,戴恩有句话说得一点没错,你敢想敢拼,野心胜过能力,太准确了。”
陆飞拱手笑道:“行伍之人想要出人头地,除了舍生忘死的拼命,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李继隆缓缓道:“一万人深入辽境百余里,火中取栗,十之**一个都回不来。”
陆飞倒很直接,点头道:“戴大帅为了三川口一战成功,坐看田仁朗的两万乡军全军覆没,他有一句话我很赞同,为将为帅者只为战争的全局负责。
纵然这一万人一个都回不来,只要能烧掉辽军的军粮,入冬之前,辽军无力南下,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能成就李将军的威名,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末将请缨为突袭前锋。”
李继隆也不得不刮目相看,点头道:“你献的计你当然要去,需要几日?”
陆飞早算过,拱手道:“午后出发,去三日,战一日,归三日,七日足矣。”
李继隆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人不解甲,马不卸鞍,跑到武周城还有战斗力吗?”
“没有,但末将相信只要大军一到,最没有战斗力的是武周城的辽军,可能咱们禁军可以直接大摇大摆的从城门走进去。”
李继隆兴奋的一击掌,道:“好,我现在就下令,马上抽调各营精壮,你全权指挥这次行动,但我要告诉你,我只下令操演,不下战令,你若成功了,我为你请功,若是败了……”
陆飞暗骂一句,拱手道:“若是败了,那末将就是假传将军之令擅自行动,死不足惜,将军顶多是个失察之罪。”
“很好,去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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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如刀,吹得人脸颊生疼,戴雄却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的心好像也被冰面上的裂缝揪住一般,这感觉真不好受,可他似乎又不想让那女人放弃。
桥面上有人又喊了起来,“姑娘,别站起来,爬,爬过去”
纨绔子弟戴雄竟然破天荒的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坚持住,坚持住。
冰,还在裂,人也在冰面上脸色惨白的缓缓爬行着,裂缝如影随行,她全身都在颤抖,对岸看起来还是那么远,这段距离好像怎么也到不了终点。
戴雄将目光从冰面上移开,在这一刻他倒替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担心起来,求生不易,人,只要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弃求生的欲|望,他快步走过金水桥,来到了河对岸,注视着那娇小的身躬在冰面上爬行,他体会不倒这个女人现在的心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她。
也许是老天保佑,冰一直在裂却始终没有坍塌,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围观百姓的喝彩声中,那个女人已经爬上了岸,和她的女儿紧紧的抱在一起,双双来到了戴雄面前,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大官人,希望您遵守诺言”女子颤颤巍巍的站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戴雄。
此时的戴雄略有尴尬,沉默半晌,鼻腔里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点头:“在这等我”说着话,便把身上的毛皮斗篷给解了下来,披在了她母女身上。
“谢谢大官人,谢谢大官人”
在她二人感激的声音中,戴雄迈步朝张家府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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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准女婿来了,门子都不用通报,领着戴雄径直来到了堂屋,立刻便有仆人端来了碳盘。
“姑爷,您稍坐,小的这就去通报”张家的管家亲切的端茶倒水。
张府的主人张季英和戴雄的爹戴恩是故交,二人原来同在前朝周廷为官,后来赵宋代柴周,二人一文一武又同效力于赵官家,近二十年的交情让两家越走越近,只不过这些年宋廷南征北战,不断剪除各地方割据,武将出身的戴恩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一直都受朝廷重用,而张季英文臣出身,一直在兵部任文职,虽然朝廷已渐露重文轻武之态,可武将的重要性还是无法替代,后来,朝廷改制,在六部之上增设了二府三司,以枢密使掌天下兵权,这兵部就形同虚设,兵部这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转眼就成了混吃等着的闲职,位高却权轻,而且看这些年朝廷的动向,好像只要是入了兵部,这辈子的官途就等于是走到头了,再也没有往上爬的可能,就更别说入政事堂参赞国策了。
张季英不甘于就此止步,眼见门庭前越来越冷落,他得给自己找个靠山,官家是指望不上了,找来找去,还就这正如日中天的故交戴恩靠得住,此时的戴恩官拜节度使,出任夏州都部署,说不定等战后那就能入枢密院出将入相了,因此,在戴恩出征前他主动向戴家提出结为儿女亲家,只等戴恩凯旋归来时两家就完婚,如此一来,张季英靠着大树好乘凉,说不定亲家公还能帮扶自己一把。
婚姻大事,媒来聘去,各种礼节一大堆,交换了八字,定下喜日,戴家的聘礼也早已送到,专侯大军班师。
工夫不大,张家堂屋后面的卷帘一挑,一位衣着端庄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便是张季英的夫人王氏,王氏看了看那坐在椅上翘着二郞腿抱着暖炉一身流气的戴雄,颇为不满,这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中意,可张家夫人是越看越来气,这开封城里谁不知道戴家少爷是个什么东西,整天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不知道郎君是怎么想的,非要把女儿许给为个纨绔,这不是害了女儿吗。
心中是厌恶,可毕竟婚事已定,只希望这小子能在婚后收收心,别亏待了女儿。
“雄儿来了,怎么穿得这般单薄,天寒地冻的,小心着了凉”王氏是真心关切,怎么说也是未来女婿,不管心里怎么不乐意,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戴雄的斗篷给了那对苦命母女,身上只裹了件锦袍,这会坐在碳盆边上抱着暖炉倒也不觉冷。
“无事无事,最近比较繁忙,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闲,特来给二老问安,伯母近来安好?”戴雄嘴上说是问安,可人还斜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法,这辈子除了他爹,他天不怕地不怕,更是对俗礼不屑一顾。
王氏也尽量掩藏不悦,于厅前中间坐下,说道:“雄儿真是恭孝,也代我向你母亲带好”
戴雄是来找张季英的,当下便放下暖炉,坐正了,连连点头道:“嗯好,敢问张伯父可在府中?”
“哦,不巧得很,今日天没亮,宫里的内侍就来传旨让他进宫了,至今未归”
戴雄听了粗眉连跳,喝!奇闻呀,连闲得发了霉的兵部侍朗都进宫了?看来,这宫里还真是出了事了。
“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这都晌午了”戴雄越来越好奇。
王氏摇摇头,说道:“没说,内侍来得挺急,你找他有事?”
“没事没事,随便问问,既是如此,那我便回了,告辞”戴雄起身便要离开,也许去别的地方可以再打听下,京城里他的朋友可多了去了,上到王府,下至三教九流,手眼通天呀。
王氏也起了身,朝他压压手,说道:“不急不急,好不容易来一回,陪伯母聊聊,飞雄呀,这眼看着你和云儿的婚事就在近前,这婚后你有何打算没呀?是打算考个功名,还是找你爹给你谋个差事,这成家立业,既是成了家,立业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你有打算吗?”
戴雄从未想过这事,从小就是在蜜水里长大,在街面上浪荡惯了,还真不知道这吃喝用度是人挣出来的,立业作甚?我家不就是业。
“这事呀,不急,反正我家吃穿不愁,伯母放心,亏待不了您女儿”戴雄说得很轻松。
王氏很是不高兴,家大业大也经不起一个败家子的无度挥霍,女儿真是命苦哦。
她正想再教育一番,却见后面的门帘又掀了起来,还没看到人就听一个百灵鸟似的声音传了过来。
“雄哥儿,雄哥儿,真的是你吗?”
门帘后飞快的跑出一个轻盈的女子,一袭桃红丝裙,领口微开,露出那魅惑丛生的美人骨,一枚银质吊坠在项间流转,甚是好看,厚实的棉纱也阻挡不住那胸前的耸立,笑容灿烂的脸上画眉如柳,一对灵动鲜活的双眸十分勾人心弦,肤净如雪让那张桃红的小嘴格外鲜明,还真有些粉腻酥溶娇欲滴的味道,任谁见了都不禁要暗赞一声:好一个绝代佳人。
宋初女子的打扮还颇具唐风,理学还未兴起,衣着比较放得开,未出阁的女子也不是从不示人。
她正是戴雄即将过门的娘子张彩云,二八年华,是张家的独苗。
张彩云一见他真的来了,当下便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拉住戴雄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咯咯笑着道:“真的是你呀,雄哥儿,你来找我玩了?”
王氏在一旁忙侧过脸,不悦道:“彩云,你怎么出来,你们完婚在即,在这之前不宜相见,快回房去”
张彩云不以为然,皓齿微笑,“母亲大人,女儿从小便和雄哥儿相识,又不是没见过面”
王氏道:“那是以前小时候,现在你们定了亲,完婚之前见了面不吉利,这是规矩”
也不是每一个官宦之家的女儿都是大家闺秀,也有那俏皮可爱总是童心未泯的,张彩云便是这般女子,她没理会母亲大人的话,相反还一个劲的拉着戴雄的胳膊就往后屋走,“走,雄哥儿,带你去看样东西”
戴雄就坡下驴,懒得面对这王氏,挤眉弄眼的跟着张彩云走开了。
“彩云,你们去哪?”
“去我房里?”
“什么?你的闺房也是能随便带旁人进去的?”
“哎呀,雄哥儿又不旁人”
“你!”厅堂里留下王氏那无可奈何的呆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