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了知觉,全身火辣辣地疼,身体好像很轻盈,又好像哪儿都动不了,连手也抬不起来。我睁开眼,看到我妈在旁边,我无力地叫她,我妈忙把我爸喊进来,我看到门口还站着两名交警。我爸见我醒来,连说,好,醒了就好。
一辆小面包车在路口撞到了我,开车那哥们跟我差不多年纪,估计吓得不轻,连报警和急救电话都忘了打,抱起我塞进了车就往医院开,路人帮我报了警,并把我摔落的手机交给了警察,感谢陌生人。
事故很快得到鉴定,对方全责。我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万幸骨头和内脏都没问题,只是大面积的软组织损伤让我异常痛苦,怎么躺都疼,我感觉前穴和后背都是紧紧的,湿粘的感觉包裹着我,想转个身,却动不了。
我昏昏沉沉地躺着,始终在睡去和醒来之间徘徊,不知何时开始有了饿意,我从未如此感谢过饥饿,内心觉得是好现象,告诉我妈想吃点东西,我妈也很开心,去医院食堂买了粥回来。我问,妈,几点了?我妈说,快九点了。
我问,我的手机呢?我妈以为我要跟领导汇报情况,说,你安心点,单位里早都知道了,把伤养好,手机放这里。我妈又说,你有个同学一直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接了。我忽然有点紧张,说,你们说啥了?我妈说,我跟她讲你过马路被撞了,当时你还没醒,我看着难受,就哭了,你那个女同学也哭了,问你在哪里,她要过来。
我躺在床上,思绪一片凌乱。我妈凑过来悄悄问我,这么关心你,不是普通同学吧,是不是女朋友?我没回答,只是说,妈,我饿了,喂我喝点粥。
白粥入口,我隐约尝到一丝血腥,应该是嘴里也破了,我预感到未来几天势必要有严重的口腔溃疡,于是想把粥全都喝完。我想直起点身,稍一用力,腰背上剧痛传来,我忍不住剧烈咳嗽,一口粥带着血丝飞溅到碗里和被子上。就在这时,我看到一抹身影出现在门口,我不敢太快转动脖子,只用余光分辨出来是她。
咳嗽带动了身上各处肌肉,我又钻心地疼起来,她来到我床边,叫我名字。我忍着痛说,你来干嘛。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妈,轻轻说了句,阿姨你好。我妈说,你好,你好,他没事,不用担心。我说,妈,你再去买点东西吧。我妈说,好。就出了门。
她问我,痛么?说着泪水就流下来。身体的疼痛让我愈加心烦气躁,重复着说,你来干嘛。她说,不要离开我,我很害怕,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想看她,可经不起她一直求告,说,别哭了,你和我妈老在我床边哭,跟我死了一样。她说,你别乱说话。我说,收起来吧,一会我妈来了。她慢慢止住,说,等会我喂你吃饭。我不想多说话,让时间沉默着。
我妈又买了粥和水果回来,她接过,说,阿姨,我来喂吧。我妈看了看我们,说,好,好。说完又出去了。我说,这么晚,应该没票了,你怎么过来的?她说,打车,第一次打车花了这么多钱。我说,你就是贱,来干嘛。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下暗暗内疚。她低着头,只是往粥里吹气,我看到她的睫毛在激烈地颤动。吹了一会儿,她开始喂我,我看到她红红的眼圈和有些凌乱的刘海,那心疼的感觉又要上来,但我强自撑着压了下去,说,我没事的,你快回去吧。她说,我在这里陪你,明天早上走。我说,不用,有我妈陪我。她坚持留下,我最终答应了,于是我让我妈回家。
我表现得虽然冷漠,其实已意识到,自她来了以后,我内心逐渐平静,甚至连疼痛都减轻了些。她喂我吃完了粥,说,你眼睛里好多血丝。我忍不住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讲吗。她看着我,说,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么?我又厌烦起来,恨不能大声说话,只能低着声音,说,让你讲就讲。她说,好。顿了顿,说,我本来有个弟弟,我妈怀的是龙凤胎,后来,我弟弟没保住,爸妈认为是我害得弟弟没了的,他们一直不喜欢我…
她又开始流泪。我说,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她说,小时候学校开家长会,我爸妈谁都不想去,每次老师让叫家长,我都害怕,他们供我上学,就像完成任务,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高兴,上大学之前还会打我…
看着那双泪盈盈的眼睛,我的心里防线快要崩溃,直到我想到那个“他”,又硬了心肠,问,你离不开的那个男朋友呢?她的睫毛低垂着,说,是我大学的学长,他追我,我同意了,我们开始交往,可他是个变态,平时完全看不出,他只是想要我的身体,要不动的时候,就拿烟头烫我…
她擦着泪,我的心七上八下,似被吊起又放落。她说,他还有别的女朋友,想让我和她们一起在床上陪他,我拒绝了,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去求他,他不理我,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爸妈说,他们骂我性子,让我滚出家去…
她抽泣得厉害,终于艰难地讲完了这些事。她说,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但是,我怕你会不要我…
我心里与她一起流泪。我说,我想喝水。她连忙去拧开床边台子上的矿泉水,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与那双柔弱的眼睛一对视,防线瞬间倒塌。我说,对不起。她说,原谅我,好么…
我说,没什么好原谅的。她惊慌看我,我看着她眼睛说,你本来就没错…
她放下水,轻轻抓着我手臂啜泣,过了好一会,说,我来的时候很害怕,在高速公路上,我想,如果你死了,我就打开车门跳下去…
我们的手抓在了一起。
静静地,我感觉到那个远b身体伤痛更折磨我的心结正在融化消失。
我说,过些天,一起去上海。她说,好,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我说,我买了两张演唱会的票,一起去看。她双眼亮亮地看我,说,你没跟我说起过。我说,上次从宁波回来后,我就买了,前两天刚寄到,想安排个惊喜的。
那些亮亮的东西沿着她的脸流下来。
她坐在病床旁陪了我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我妈来了才回去。我当天就出了院,此后天天往身上擦满药水,由于背肩摔得严重,我睡觉只能趴着,痛苦无需多言,幸好都是y伤,只要静养恢复即可。她每天询问我身体情况,到了夜里还是给我打电话,唱歌给我听,只是通话时间不那么长了,总催我早点睡觉。我说,我想看照片。她说,等你身体好了,我每天给你发。
几天后,我的伤痕上鳞片般结了密密麻麻的痂,疼痛开始有所减缓。又几天后,转痛为痒,我妈陪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挺好,恢复得不错。我跟她说了,她开心得不行,又要来看我,我说,不用,我现在还不太灵活,g不了啥。她笑着骂我流氓。
我和爸妈与肇事那哥们一家去交警队协议赔偿,对方主动提出赔3000块钱,我爸妈的意思是,万幸人没事,随便赔点就行。我内心觉得自己过马路不专心也有一定责任,于是很顺利地签了一次性终结协议,我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出来的时候,那哥们对我说,兄弟,幸亏你身体好,我最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ρΟ㈠8Αc.cδΜ(po18ac.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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