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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歌谣
    蒋万里认定眼前这白衣女子也非善类,心中杀意就起,一举匕首刀,一刀直奔那白衣女子刺来。
    那女子一见那两个宫女背后偷袭,本以为眼前这恶人必定无免,因此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结果却听到两声倒地之声,她也心中纳闷,不由得睁开双眼,一看这强人好端端站在面前,而那两个宫女此刻却是直挺挺倒在地上,死于非命,顿时也吓得愣在当场,正这时见那强人一挺匕首,直奔自己刺来,那女子却不慌不忙,慢慢闭上眼睛,同时脸上竟然现出淡淡的微笑,泰然自若,挺身赴死。
    蒋万里这一剑刺去,以防那女子哭喊挣扎,因此他出手极快,眼看这匕首刀就要刺中这白衣女子,谁知这女子不躲不闪,稳如泰山一般,反而微微闭上双眼,同时脸上淡淡一笑,就好像一直等着这一刻似的,这一下完全出乎蒋万里的意料之外,另外就是这女子此时此刻的样子像极了自己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尤其这淡淡一笑,更是如同自己母亲就坐在眼前一般,因此蒋万里这匕首眼看就要刺入这女子的咽喉,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那女子一心等死,结果好半天连点疼痛也没感觉到,这才再次睁开双目,眼中满是疑惑望着眼前的蒋万里,这时蒋万里慢慢收回匕首刀,同时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就是那渤海王的王后吗?难道你一点也不怕死吗?”
    这女子脸上又是淡然一笑,没有一丝一毫惊慌害怕样子,轻声说道:“你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口中所说的渤海王后。”
    蒋万里更是一愣,不由得心中惊疑,但是嘴上却说道:“阁下这模样,和那青凤观大殿中供奉的王后雕像一般无二,你要不是那王后,还能是谁?”
    就见这白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悲色,低声说道:“你当真认错人了,我根本不是这渤海人,我乃是大明应天府辖下苏州府人氏,夫家姓蒋名乘风,我是那蒋氏明珠,你说的那王后与我并无干系。”她这番话语气悲凉,声音低沉,与其是说给蒋万里听,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这白衣素服的女子,正是李明姬,原来那日蒋乘风坠崖,她昏迷不醒之后,就被文仲山送回凤梧宫,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才苏醒,等她醒了之后,就一心寻死,要追随蒋乘风而去,文仲山没办法,只能让人将李明姬死死绑在床上,日夜守着,将屋里所有能伤人之物悉数搬走,李明姬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就想绝食而亡,文仲山软硬兼施,毫无作用,文仲山实在没办法,在李明姬床前前苦苦哀求,最后只能把蒋乘风搬出来,言说蒋乘风的遗命,让李明姬为了风儿要活下去,如果你真的死了,留下风儿一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就算你和蒋乘风地下相聚,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愧疚吗?你死了难道就真的对得起那蒋乘风吗?
    李明姬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是这的确是蒋乘风最后嘱托自己的遗言,李明姬这才进食,但是自此之后,李明姬就独自一人搬到斋房居住,再没见文仲山一面,未对文仲山说过一言,在斋房闭门不出,日日啼哭,一心只等文寅风回来,打算将他的身世悉数告之,然后再追随蒋乘风于地下。
    那文仲山自此也是日夜不宁,心里是又恨又悲,更是无心国事,日日在寝宫愁坐,想去见李明姬,但是又怕刺激到她,这时只能将满心希望寄托在姜震武身上,希望他真能说服文寅风,回来劝说李明姬,纵然不能一时和好如初,但是只要能安抚住李明姬,这日久天长,终有一日,能让她回心转意。
    谁知这姜震武去了鸾栖城,虽然时时传来消息,但却总说太子性子倔强,又正当热血年纪,害怕一时接受不了真相,一旦再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这事需要从长计议,文仲山每天翘首以盼,有心亲到鸾栖,但那鸾栖城是振海将军的地方,那振海将军当年对自己就有二心,只是后来有了太子,举国民心所向,这才不得已效忠,一旦要是到时候文寅风脑子一热,闹将起来,被振海将军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就真的难以收拾了,因此文仲山只能不停催促姜震武,但是那姜震武好像根本不急一般,一晃一年,那文寅风也没从鸾栖城回来,文仲山更是忧心忡忡,这边又怕李明姬再有好歹,因此从后宫选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以伺候保护李明姬为名,陪着李明姬住在斋房,实则就是让这两人日夜看着李明姬,以防李明姬再寻短见,同时也能将李明姬的情况详细告诉文仲山。
    而近今日恰巧蒋万里夜探凤梧宫,误走斋房,他从窗外只看见了李明姬,并未看到那两个宫女,他这从窗子外一跳进来,那两个宫女也以为是歹人,因而下死手偷袭,好在蒋万里武功不俗,否则此刻死的就是他蒋万里了。
    但是此时此刻,李明姬这两句话,在蒋万里听来,不亚于泰山崩于面前,长江之水倒流一般,惊的蒋万里倒退两步,嘴里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姓字名谁?你夫君何人?”
    那女子根本没有发现蒋万里的异样,依旧不紧不慢说道:“你当真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是什么王后,我夫君姓蒋名乘风,我乃蒋氏明珠,家住大明应天府辖下……”
    还没等李明姬说完,蒋万里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颤声问道:“那我问你,你可有子嗣?”
    李明姬此时此刻满心沉浸在往事的悲伤之中,丝毫并未反应过来眼前的强人怎么会问出这等无礼的问题,心中只是悲苦万分,眼中滚落泪水,还如同方才那般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与蒋郎本生有二子,长子名叫万里,十五年前不幸落海而死,尸骨无存,每每念及,都让我肝肠寸断,如今只剩下……”
    李明姬刚说到这里,就见蒋万里啊呀一声,扔了手中匕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爬两步,跪在李明姬面前,磕头如雨,泣不成声,嘴里说道:“娘啊,娘啊,你仔细看看,我究竟何人?”
    李明姬一见这蒋万里跪在自己面前,泪如雨下,口口声声喊自己娘,这一下也把她也从悲伤中惊醒,目瞪口呆望着蒋万里,手足无措,眼见眼前之人,跪在地上,粗眉大眼,高鼻阔口,棱角分明,左眼下隐隐有一道疤痕,尽管此刻泪流满面,但是也难掩其凶悍之容,只不过这轮廓眼眉,隐隐间与自己丈夫蒋乘风有几分相似。
    李明姬愣了半晌,蒋万里见李明姬一言不发,继续哭道:“娘啊,您难道认不出来,我就是您那十五年前落海的不孝儿蒋万里啊!”
    李明姬听完蒋万里所言,呆如木鸡一般,好半天愣愣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这强盗,失心疯了不成?我那苦命的孩儿,落海之时,年方八岁,又逢海暴,焉有生还之理?绝不可能。”
    蒋万里见李明姬说什么也不信,跪在李明姬面前,也不说话,嘴里轻轻唱道:“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远,郎啊真能狠心把我扔下?出了门不到十里你会想家!自此分别千言难尽,今日离别郎你何日能归?”
    蒋万里这歌唱的是五音不全,难听无比,尤其这柔美的女子念夫之词在他这嘴里唱出来,更是不伦不类,但是那李明姬非但没有觉得刺耳,反而两眼发直,紧紧盯着蒋万里的脸上。
    这时就听蒋万里又边哭边说道:“娘啊,既然这不是孩儿该唱的,那娘你教一首孩儿能唱的吧。要像娘唱的那般好听才行。等爹爹回来,儿也唱给爹爹听。”紧接着蒋万里嘴里音调一转,依旧是五音不全地唱道:“庆尚道的白桔梗哟,只要挖出一两颗,就可以装满大半箩……”
    这蒋万里的确不通音律,就连这简单的旋律也唱的是完全走调,但是一下子就将李明姬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唤醒,就见李明姬颤抖双手,轻抚蒋万里的脸庞,随着韵律和蒋万里一起唱道:“那山下的桔梗摇曳哟,只是长的地方叫我太难挖。”
    同样的词曲旋律,蒋万里唱的是鬼哭狼嚎,而李明姬却唱的委婉动听,犹如天籁一般,而后就见李明姬满面泪水,脸上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孩儿,真是哪里都随了他爹爹,没一点像娘的,今后就说是你爹爹教的,可千万别说是娘教的你啊!”
    说完之后,俯下身来,将蒋万里一把揽在怀中,一声我那苦命的万里孩儿啊,你疼死为娘了,痛苦失声。
    原来蒋万里方才所唱,乃是朝鲜的两首民谣,虽然在大明无人知晓,但是在庆尚道,那可是人尽皆知,而在蒋万里六岁那年,蒋乘风因为要北上经商,李明姬带着年幼的蒋万里到平江码头为蒋乘风送行,夫妻挥泪分别,眼看蒋乘风的身影随船渐行渐远,李明姬难舍难别,一时情伤不已,站在岸边,就唱了这首《阿里郎》,谁知儿子蒋万里在旁边有模有样,学着娘的样子,童声稚语也跟着唱了起来,不过他天生音痴,没一句能在调上,神态更是滑稽,但也正是如此,反而惹得李明姬哑然失笑,一下子就冲淡了她的念夫之苦。当下忍不住将小万里抱在怀中,亲亲小脸。
    那小万里正觉得有趣,见母亲抱着自己笑逐颜开,更是唱的起劲,翻来覆去,一直不停,但是毕竟这是妻子思念离家丈夫的词曲,因此李明姬笑道:“儿啊,这首不是你该唱的,而是娘唱给你爹爹的,你还小,还不懂这里面的意思。”
    小万里眨眨眼,便对李明姬说道:“娘啊,既然这不是孩儿该唱的,那娘你教一首孩儿能唱的吧。要像娘唱的那般好听才行,等爹爹回来,儿也唱给爹爹听。”
    回到家中,李明姬就教小万里唱了一首自己小时候就会的童谣,名叫《桔梗谣》,谁知教了半年,蒋万里依旧找不着调,李明姬也是无可奈何。
    没多久蒋乘风满载而归,李明姬带着小万里接了蒋乘风回来,一家其乐融融,小万里见爹回来,高兴的不得了,非要给爹唱歌不行,蒋乘风自然开心,结果小万里这一唱,把蒋乘风唱的是哈哈大笑,李明姬却在一旁紧皱眉头,看着自己半年辛苦付之东流,也是哭笑不得,蒋乘风将妻儿搂在怀中,笑道:“非是这名师之过,只因我儿随了我了,天生不通音律,爱妻莫要难过了。”
    李明姬假意嗔道:“我这孩儿,还真是哪里都随了他爹爹了,就没一点像他娘的,以后就说是他爹爹教的,可千万别说是他娘教的就行。”
    这件事李明姬一直记忆犹新,自从蒋万里落海之后,李明姬每每想起,当日一家团聚,那幸福欢快的景象就会重现眼前,都会让李明姬痛不欲生,纵然后来有了二子文寅风,但是这依旧是李明姬心中最伤最痛之事。
    这时,蒋万里这一唱,尤其是那句“那娘你教一首孩儿能唱的吧,要像娘唱的那般好听才行。等爹爹回来,儿也唱给爹爹听。”所有往事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李明姬做梦都没想到,本以为早就葬身大海的爱子蒋万里,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此时此刻跪在自己面前,那一声“娘”,又怎能不让李明姬悲喜交集,但是紧接着那一句“唱给爹爹听”,又怎能不让她肝肠寸断!
    母子二人相隔十五年后,再次重逢,两人在这斋房中抱头痛哭,其中滋味,唯有他母子二人自知,纵有外人在场,也难以言语尽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