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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或审判2
    头顶传来的火炮声经过海水隔离变得几不可闻,渔民们将细铁链麻利地绕上船尾舵,冲优素福打手势示意。
    他们跟随优素福的引导掉头潜向船首,在那里可以顺着悬挂在船头的铁锚爬入锚链孔穿过船壳,进而抵达炮甲板。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在炮甲板区域制造一场小型爆炸引发骚动,然后分出一支小队前往尾楼甲板迅速夺取旗舰信号发布权。
    优素福非常熟悉葡萄牙军舰的构造,这得益于他在果阿期间接受的海战训练课程。
    他要独身潜入舰长司令室拖住佩德罗,在他们借里斯本号成功打出信号前,这个狠心辣手的葡萄牙指挥官绝对不能出现在甲板上。
    他侧身挤进连接舰务官舱房与舰长室的隔板缝隙中,听到通信官向佩德罗请示:“第二舰队没有按约定时间赶到。对方战船数量比我们多,还要继续炮轰吗?”
    “继续。他们现在无力回击。”指挥官毫无退意,仅仅击沉一艘敌舰远不能满足他的预期,“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更贴近敌方作战。”
    通信官领命退出,脚步声渐渐远了。
    佩德罗摘下固定在右小臂上的义手,将它放在桌边。他单手撑着办公桌重新审视铺开的航海图,几个重叠在一起的小黑点抓住了他的目光,那是海底火山带的标注。
    佩德罗面色逐渐凝重,不久之前经历的诡异山形漩涡犹然在目。他用力拍在桌面上,脱口高呼:“传令官!”
    他的呼唤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响应,这很不寻常。
    佩德罗狐疑地走到门口,伸手按上黄铜把手——它从外面被锁住了。
    他立即警觉地撤下左手握住腰间佩刀:“别跟我耍没用的把戏。”
    他阴沉着脸回转身,优素福正坐在办公桌上拿起他的玫瑰金义手把玩:“这玩意儿真够重的。不过我估摸着你自己可没钱搞这么大一坨金子。谁给你弄的,那个娘娘腔总督?我听说你们是远亲?”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佩德罗,无声地嘲弄他,“难怪在蒙巴萨吃了败仗也拦不住你高升。”
    他的话对这个孤高冷傲、将荣誉视为生命的指挥官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
    佩德罗罕见地面色涨红,抽刀向优素福劈来:“是我最终夺回了耶稣堡!是我把蒙巴萨夷为平地!是我赶走了叛乱无常的苏丹!”仿佛急于为自己辩护似的,他凶猛地进攻,“我失去了右手,失去了妻儿——我为国家付出了一切!”
    优素福没料到自己的激将计会引得他反应如此剧烈,仓促间举起正在把玩的义手抵挡。
    刀刃砍在玫瑰金上叮叮作响,眼看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就要变成废料。
    优素福闪身避过当胸挥来的一刀,将手中这坨沉甸甸的金子掷过去:“少摆出一副自我牺牲的模样,你抱怨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他抄起办公桌上的烛台继续与佩德罗周旋,“那些被你们贩卖、迫害的人呢?你以为他们就没有家人!?”
    “你们是异教徒、是野蛮人。”金义手从佩德罗脸颊擦过,打裂了他的嘴角。他狠狠抹掉渗出的血迹:“我们带来文明之火,你们却反复无常、不知感激!”
    “你们掠夺、屠杀、恶事做尽,所谓的文明之火全靠燃烧我们的血汗和生命来延续!”优素福也被激怒了,“你们毛孔里的血污还没有洗干净,就能跪在上帝面前祷告,摆出一副仁慈面孔欺哄世人。你们做了丑事,又要粉饰美名;先设计杀死孩子的父母,再向他们灌输符合你们利益的想法。一旦他们不甘心做供你们驱使的傀儡,立刻就要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剪除——”
    提到父亲和自己的遭遇,优素福更加怒不可遏。他挥舞烛台接连挡开佩德罗的进攻:“你们心安理得地享受富丽繁荣,却对脚下铺路的累累尸骨视而不见,还反过来要求被奴役的人对你们感激涕零——白日做梦!”
    “你们赖以对抗皇家海军的火炮和战船,哪一样不是受益于我们所带来的文明?你还天真地以为光凭弓箭和长矛就能战胜我们?”佩德罗冷笑,“对着镜子好好看看自己,你口口声声数落我们的罪状,身上却无处不是我们的影子!”
    “火炮和战船,是我们付出沉重代价换来的工具。”优素福怒吼,“你当然意识不到,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我绝不会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
    “幼稚!”
    佩德罗把优素福逼到角落,狭小的空间将令他无路可逃。
    船身猛烈摇晃,对峙的两人脚下不稳,都是一个踉跄。房门外响起一阵惊呼,继而转变为哀嚎。
    船舱再度摇晃,力道越来越夸张,舰长室内的书桌、座椅也随之位移。桌面上的摆设统统滚落,跟掉落的卷轴和书册混在一起,堆满地面。
    “你们的炮轰把那个大家伙引来了。”优素福面色一冷,“它报复心很强。”
    “体型再吓人,也不过是野兽。只要是野兽就能用火药解决。”
    仿佛是回应他这句话,舰长室舱门刹那间被击碎。巨大的触手横扫甲板,将几名葡萄牙士兵卷入海中。许多人奔走呼喊,甲板上一片混乱。
    趁佩德罗分神之机,优素福绕开地上的障碍物退入隔板缝隙。
    他不清楚尾楼甲板的潜入计划是否成功,但事到如今必须立刻发出信号让所有船只行动了。
    炮火声接连不断。士官们指挥炮手近距离轰击巨枪乌贼,强劲的火力落在这头怪物身上,打得烧焦的肉块四处飞溅。
    它依靠带钩的腕足整个挂在里斯本号侧舷,恐怖的重量压得船身向一侧倾斜。身下喷吐的火舌和它们带来的剧痛令巨枪乌贼焦躁不安,它张开坚硬的大嘴咬开船壳,触腕从破口伸入炮甲板。
    爆炸的浓烟从甲板内腾起,船身随之剧震。
    在巨枪乌贼的触腕绞杀之下,火炮组彻底瘫痪。许多炮手被扯出船壳抛入大海,还来不及呼救便被浪涛吞没。
    潜入里斯本号的渔民在突然的变故之下一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但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借葡萄牙士兵们人仰马翻的机会一举制服了通信官和他手下两名见习事务员。
    正在他们打算升起信号旗时,乌贼触手又席卷而至,眨眼将尾楼的船舷扫去一半。
    升旗滑轮受损卡死,他们尝试了许多次也没能把新的信号旗替换上去。
    “去前面的甲板,火药库那边受损情况还不严重,从另一边放下小艇逃出去!”优素福赶到尾楼,从渔民们手中夺过信号旗系在腰间,“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大家迟疑着没有动作,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优素福摇头:“我爬绳梯上去,挂好旗就撤。时间拖得久,人越多越麻烦。”他看出渔民们的担忧,“他们的麻烦够大了,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我。”
    他熟练地跳上绳梯,从迎风面向上攀高。越往高处风势越大,最后他几乎是被吹得紧贴着索具爬行。他踩着帆桁从上桅帆和中桅帆之间经过,终于来到帆桁边缘悬挂信号旗的轮轴旁。
    伊莎贝尔远远看见里斯本号后桅上展开一串小小的旗帜:“信号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