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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平庸之人
    夜空如被水洗过一般清澈,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寂静的山林。
    晨光坐在营帐里阅读加急送来的密报,火舞在旁边做针线,时不时起来添水研墨,司八在针线上不行,又不爱看书,闲得无聊,守在帐门旁边打盹儿。
    月至中天,外面传来嘈杂声,火光闪现,兵刃相接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吵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司八,她站起来,掀开帐子出去看了一会儿,回来,瞪大眼睛对晨光说:
    “陛下,雁城的守军真的来袭营了!”
    晨光笑:“有志气!”
    司八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困兽之斗,还不如献城投降!”
    晨光笑而不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郑匀前来,站在营帐外,嗓音洪亮地道:
    “启禀陛下,雁城军已被击溃,主将叶茂逃回城,副将杨期战死,副将程纪被俘,我军共俘虏雁城士兵千人,请问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投降的收下,将领全部斩杀,明日攻城。”晨光翻阅着密报,淡声说。
    “是。”郑匀应道,退了下去。
    ......
    雁城守将叶茂大败而回,十分狼狈。
    雁城的将官全都指望着这场夜袭,夜袭大败使得雁城上下所有官吏都开始瑟瑟发抖。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雁城太守张韫,一个小城里的地方文官,没什么与国同进退的气节,战事刚开始时就日夜担惊,成天想着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会掉,早已如惊弓之鸟,这会儿凤冥军终于打上来了,他更是吓破了胆,连说话都在颤抖。
    叶茂瞧不上张韫这德行,十个文官里九个废物,只会耍弄嘴皮子。他横了张韫一眼,他也知道凭雁城的兵力是打不过凤冥军的,而以雁城的地理位置,宜城那边根本不可能派救兵来,他们现在已经是弃子,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是他不愿意投降,他是苍丘国人,不想做亡国奴,特别是向一个女帝投降,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违背天道,辱没先祖。女帝出现在这个时代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无法理解那些向女帝投降的男人,在他看来拥趸她的人全是疯子,投降她的人全是胆小鬼,女帝当政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
    他想要背水一战,即使最后死了,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可是在死之前,他怎么着也得多拉几个敌军垫背,不能让他们赢得那么便宜。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张韫:
    “前几日在昌江边捉到的那个女人,自称是摄政王的女人,后来又说自己是先帝的妃子、凤冥帝的妹妹,是之前被凤冥国送来苍丘国和亲的公主......”
    张韫愣了一下,道:“将军不是说,那是个女疯子?”
    叶茂先前是以为那是个女疯子,像他们这种一辈子都进不了宜城的小官员,哪里见过摄政王的女人,更不可能见过先帝的妃子。先帝的妃子成为摄政王的女人这事本身就很奇怪,先帝的妃子明明都是殉葬的殉葬、送庙的送庙,再说,就那种血肉模糊的丑女人,摄政王又不瞎。他们在江边发现了她,觉得可疑,本想当奸细处死,那女人先说自己是摄政王的人,见他们不信,也许是为了佐证,又一股脑儿地说她是被凤冥国送来的和亲公主,是先帝的妃子。他们不知道真假,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也跟着一愣一愣的,想处置又不敢轻易处置,就先关了起来。
    雁城危在旦夕,他活不了多久了,也许那个自称是凤帝妹妹的女人对他能有些用处。
    然而叶茂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带兵的居然是凤帝本人。
    晨光骑在马上,见司雪颜吊挂在城楼上,破衣烂衫,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杂草似的垂着,原本洁白无瑕的脸蛋毁去一大半,狰狞的伤疤尚带着血色。叶茂把她的两只手腕用麻绳绑着,将她从城楼上吊在半空,娇嫩的皮肤很快就被粗糙的麻绳磨得鲜血淋漓,这雁城的守将真是个乡野村夫,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叶茂没能立刻认出骑在马上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晨光,他正怀着紧张的心情急促地对着下方的凤冥军叫喊,说凤冥国的公主在他手上,凤冥军立刻撤退,否则他就将公主从城楼上抛下去。
    叶茂的这一招策略也不是行不通,虽然卑鄙了点,如果今天来的主将是认得司雪颜的,或者那主将本身性子谨慎,就会受此掣肘,毕竟那是凤冥国的公主、陛下的亲妹妹,谁也不知道陛下对这个妹妹是怎么想的,万一伤了公主,被陛下秋后算账,是个人都会考虑一下,只要有此考虑,雁城就能多苟延残喘两天。
    郑匀在听到“公主”二字时,有些意外,望向晨光,等候指令。
    被吊在城楼上的司雪颜脑子是清醒的,她在千军万马里一眼锁住了晨光,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嘶喊:
    “大姐姐,救我!”
    不知是不是伤了嗓子,她现在的声音就像一只鸭子被踩住了脖子。
    晨光看着她,真是白费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出了大漠,走进了曾比凤冥国皇室高贵许多倍的苍丘国宫廷,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干成,反而落得如此凄惨,她还不如司雪柔,好歹司雪柔还干成点事,无能之人,不管站在哪里,都是无能的。
    “大姐姐,我是你的妹妹!”司雪颜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她预感到晨光不想救她,可是她很害怕,她不想死,晨光是唯一能让她活下来的希望,即使她嫉恨她,厌恶她,曾想要杀死她,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只能声嘶力竭地祈求她。
    司雪颜这一生都在忙于证明自己,无论是在大漠时助司雪莹明着欺压司雪晨,又在暗地里向司雪晨示好意图投靠,还是对司雪晨、司雪柔左右逢迎像棵墙头草,抑或是想尽一切办法推动自己走出大漠,她都是想证明她是聪明的,她是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让自己过得更好的。甚至她在成为苍丘帝的妃子,在后宫里巴结妃嫔皇后,站队给掌权者当刀使时,她也是想要证明她是有用的。
    她并不狂妄,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没有能力像司雪晨那样独霸一方,她只是想寻求一个庇护所,一个能让她辅佐并最终赐给她安稳高位的人。即使到了后期她攀附晏樱,受尽折磨终于拥有了玄力,她上了战场,妄图争取军功,她也是为了想要证明她是有能力的,她想要证明她虽然不如司雪晨,但她也不算太差。
    可是她最不能明白的是,无论她站队到哪个势力,到最后她都是弃子。
    这场战争惨烈,她参与其中,先是炸船后落水受到重创,之后一路漂流至雁城,重伤叠加,让她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玄力,也让她失去了天生的美貌。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想她是不是后悔了,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强悍自己的内心,她告诉自己不要怕,就算不能成为司雪晨那样,她也要意气风发、受人拥戴。可是现在,当死亡即将降临,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害怕,强大的求生欲令她的恐惧感加倍,现在的她颤抖得极难看,极狼狈。
    晨光笑了,司雪颜不狂妄,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世上不是只分聪明人和傻子两种,说她不聪明也不是说她就是傻子,中间的平庸之人如过江之鲫,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是芸芸众生里并不特别的那一个。
    “攻城。”晨光说。
    那一刻,司雪颜的眼里熄灭了最后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