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君既是火正国君,也是改火道群巫之长。
集军权与神劝于一身,他是火山大阵权限最高之人。
然而此时他却蓦然发现,自己无法操控火山大阵了。
仿佛被火祖抛弃了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以,刚刚天上的动静,是朱雀投影失去大阵神力支援,后继乏力,被籍子轰灭了?”
有学宫圣人声音颤抖地猜测道。
“呵呵,也不一定嘛,说不准只是破灭天籁消耗太多,导致大阵内部受损而已。”有人提出另一种可能。
“就是就是,毕竟是籍子,想要杀他,总归要付出代价不是!”
第二种说法明显得到更多人支持。
黑水皇没去管学宫聒噪的圣人,直接质问燧君:“到底怎么回事?大阵还能不能用了?”
失去火山大阵,便无法再具现朱雀投影。
就算籍子失去天籁,不是还有一个火圣人?
这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燧君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被黑水皇一声喝问,身体莫名一震,又立即抬头四下张望,不安问众人道:“刚刚那火圣人哪去了?”
火圣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就在他们关注上头战况的时候,刚刚那位扔出青鸾的火圣人,已经不知跑哪去了。
在场不少星命、日者、相者途径的圣人,纷纷以各自本领推演火圣人去向,以及刚刚上方的战斗结果。
最后还是燧君最先有了发现。
便见他语气惊悚对众人道:“火圣人趁着火山大阵破碎之际,从一处漏洞钻了进去,大阵控制权应该是被他夺走了!”
“就凭他?”黑水皇并不相信,“火祖是神灵,就算他是仙人复生,也不至于能夺走这座祭神的火山吧”
“万一他不是仙人呢?”燧君目光有些迷惘,有些畏惧,“寡人怀疑,祂可能是燧皇”
黑水皇闻言眉头一皱:“改火道的燧皇?你们不是很久没有秩六了吗?”
改火道的内部职级,燧君至少秩五,燧皇至少秩六,后者权限、境界高于前者。
因为多年没有全圣,无人称皇,所以燧君已经是最高的位置。
若火圣人是改火道的先皇复生,倒是有可能权限压过燧君。
哪知燧君却摇头道:“不是改火道的燧皇。是太古时代第一位人族火祖,曾任三皇之一,来自太古氏族燧人氏的大能,又称燧皇!”
“什么?!”
此言一出,不但黑水皇失声,其余在场圣人亦是哗然。
太古三皇,那可是比上古至今横压天下的五帝更强大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大神。
只是因为世间早已没有多少他们的痕迹,故而世人已经极少提及。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样的神灵巨物,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对方果真是那一位“燧皇”,祂重归现世是为了什么?
与改火道的火祖争夺“火”的权柄?
重归三皇之位?
一时之间,在场诸圣都不知该去阻截火山中的燧皇,还是即将从天而降的田籍。
但实际上,他们很快发现两边谁都阻截不了。
火山大阵失控不久,立即自封。
上头的一切人事物,不论是已经登顶的邹平,还是值守的改火道道众,全都被赶到了山下。
这座火山,彻底不归改火道所有。
……
就在众人茫然无措之际,一道缥缈悠远的声音忽而从天下落下。
“诸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田籍的声音!
徐氏祖孙三代、平原都的众人、知北学派的门人、还有田籍的各个亲人好友,全都第一时间抬起头,望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大身影,激动万分。
十七年了。
从失忆到梦见再到回想起一切。
从茫然到蛰伏再到各自倾尽全力一搏。
从北到南,从地到天,踏过千山万水,经历水深火热。
十七年的等待,十七年的付出,终于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最大的汇报。
他们所等之人,终于回来了。
兄长回来了。
故友回来了。
主上回来了。
祖师爷回来了。
田籍,可算是回来了!
……
三方圣人在田籍现身的瞬间,心中再无任何侥幸。
他们默然望着虚空中巨大如山,如真似幻的身影,心中只剩下无边恐惧。
田籍的气息,太稳定,太圆融,太强大了。
完全不像是一个失去本命真符的游者。
这意味着刚刚朱雀消失之前,没能成功毁掉天籁。
甚至都没对他造成任何有意义的伤势。
哪怕只是一道投影,这样的实力,也足够让人感到害怕。
于是诸圣不禁纷纷以各自方式来查探眼前田籍的境界。
哪知越是查探,越是发现他高邈难测,已经超出了世间定义的圣人范畴。
比圣人更高,那就是仙人了。
于是众人不禁又开始打量他如今庞大的身躯,感觉那种如渊如岳的强大压迫感,好像也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达到。
“呵呵,看来籍子在海外颇有奇遇,竟然能脱胎换骨,成就仙人之躯!”
览岭子一语道破田籍仙躯秘密,意图彰显自己仍有掌控局势的底气。
学宫历代祭酒记录了不少关于仙山的情报,加之有日者圣人曾算到田籍去过仙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所以籍子已经是……仙人了?”有学宫圣人小声问览岭子,声音不住发抖。
“不全是!”览岭子朗声对众人道,“仙躯易得,仙魂难铸。籍子神魂境界固然已经超越了在场的诸位,可距离真正仙人还有差距,顶多算半仙。否则他为何会迷失天道层这么多年?”
众人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畏惧不安之感稍稍缓解。
只要不是真正的仙人,那他们这些圣人就还有抗衡的希望。
于是览岭子半是威胁,半是商量地提议道:“籍子自七年前就已经没有使用天籁,礼尚往来,我们也没有针对你凡世的亲朋。只要今后继续保持现状,河水不犯井水,学宫愿与籍子各安一方。”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田籍继续使用天籁宣鸣,他们仍旧会抗衡到底,田籍自己躲得掉,他那些亲朋门人可不一定。
学宫提出了和解提议,黑水皇自然也不愿落后,扬声道:“黑水并未掌控鸣台,与卿没有利益冲突,你我双方完全可以合作。若卿将知北楼落于黑水,朕愿与卿共治天下,哪怕裂土封王!”
燧君见状,也指着身后极南火山,恭声道:“尊上不如将知北楼落在南荒吧!我改火道虽不如学宫、黑水诸圣强大,但燧皇与您不是盟友吗?祂如今就在这座火山中!”
前一刻还你死我活的敌人,转眼间,要么退让求存,要么跪求合作,田籍这方的人一时看得百感交集,感觉这群往日高高在上的圣人,此刻仿佛跳梁小丑。
三方圣人,三种选择,田籍到底会怎么选?
就在万众期待之中,田籍语气不容置疑道:“天籁会继续鸣响。”
此言一出,黑水皇喜上眉梢,燧君次之。
学宫诸圣则惊怒交加,览岭子忍不住叫嚣道:“籍子当真不怕我学宫行鱼死网破之举?”
田籍却道淡然回到:“览岭子莫要误会,我并不是故意针对学宫一方,而是说在场诸位的提议,我全都拒绝。”
“全都拒绝?”览岭子愕然道,“籍子莫非要与天下人为敌?”
“不,恰恰相反。”田籍摇头,嘴角微翘,“我要与天下人为善。”
“实际上,天籁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什么?”
诸圣齐齐惊呼,不知田籍何意。
“准确地说,我虽是天籁之主,但天籁却已经不独属于我。”田籍放眼天下,目光幽邃,“从今往后,天籁将为天下人所有,既属于我,也属于你们,更属于我们的后人。”
这时徐昭若有所悟,问道:“莫非你迟到了七年,竟是为了将天籁与这方天地‘遁一’?”
田籍含笑点头:“没有仙山重城锚定,没有星宿指路,为了不迷失与于天道,我便干脆与整个天地同一,如此一来,我自然就能回到现世。”
原来,此时此刻,田籍的本命真符“天籁”,已经与这方天地彻底融为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故而根本不可能再单独落在任何一处。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天籁,也可以说世上处处皆为天籁。”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人间到天上,处处都能鸣响圣意,人人皆有望成圣。”
“谁若违逆这一点,那才真的是与天下为敌!”
田籍一番霸气宣言,在场圣人们听得震撼无言,心情复杂。
诸圣明白,他们是彻底无法染指天籁了。
因为天籁已经融入了天地,除非他们能炼化这方天地,才有机会重聚天籁。
但他们作为生活于此间的生灵,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非人力所能为。
学宫圣人们还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七年间鸣台地籁不再损坏,还稍有增长,并非因为天籁不再鸣响,而是因为天籁与天地同一,地籁,鸣台,乃至整座学宫都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换言之,田籍此举等于将学宫从诸圣手中夺走!
而更让他们无奈的是,对于这个罪魁祸首,他们却已经无力威胁了。
因为既然天籁已经与天地融合唯一,田籍作为天籁之主,自然也就相当于世界之主了。
与他为敌,就是与整个世界为敌!
这谁顶得住啊?
……
览岭子心中五味杂陈,有畏惧,有懊恼,有不甘。
最后长长一叹,对田籍道:“籍子好大手笔,我学宫只能认栽!”
“只是籍子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然与天地同一,你在圣、凡两层已经无人能敌。但你今后登仙难度也将比旁人艰难千万倍!”
“这又是为何?”旁边黑水皇不解问道。
“因为天籁本是他本命真符,如今与天地同一,等于这方天地成了他的道心之器。他要登仙,必须将这方天地万物一同飞升到天道层!一人登仙尚且艰难,更何况还要带上天地万物?”
“竟然如此!”
黑水皇震惊之余,更是对田籍的选择难以理解了。
他的【一人心】是以千万人之心服务于他一人之心。
只要自己能长生不老,万世为天子,哪怕牺牲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而田籍此法,却与他正好相反,将天地众生背负于自己身上。
如此,岂不是相当于自绝仙途?
“籍子,难道你不想登仙了吗?”
有圣人想明白当中关节,忍不住开声询问。
其余圣人也都好奇田籍想法。
“仙人啊……”田籍语气莫名感慨,心中却是想起这些年的种种见闻,“登仙有什么好的?惶惶不可终日,难得逍遥。”
诸圣不知道那么多秘密,只道田籍为了归来,不得不放弃了登天仙途,此时自知登天难,于是说些葡萄酸的话来自我安慰。
这倒也罢了,诸圣最担心田籍会不会因为这些年圣人们对他打压太过,心存怨念,今后断绝他们这群人的仙途?
如今田籍成了世界之主,绝天地通,还真的有可能做到!
于是一时之间,圣人们又都开始努力巴结田籍,或是跪下认错,或是开出价码,希望田籍能不计前嫌,千万不要断绝大家登仙的希望。
田籍看着下方这群小丑般滑稽的圣人们,沉默不语。
诸圣对登仙耿耿于怀,却不知所谓登仙,不过是从一个即将倾覆的巢穴,转移到另一个更大的罢了。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与谋一时,这些圣人甚至还不如当初只是祝者亚圣的齐皇。
田籍感觉已经没必要跟他们多废话了。
这一刻,他莫名想起七年前,自己在仙山重城门前,被强敌逼入天道层的瞬间。
当时他自知即将迷失于天道,果断决定将天籁与天地同化唯一,以锚定自身。
那时候,龙伯国国主与诸生有所察觉,震惊不解,双双发问。
田籍当时回了一句话。
这句话,也正是他眼下他想对在场诸圣说的。
便见他环视广袤无垠的天地,而后低下头,对下方仿佛井底之蛙的诸圣,蔑然道——
“夏虫不可语冰。”
(第八卷藏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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