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点点头,知道她要说的事情怕是有些难开口,故而也不催她,而是以耐心的坐在一边等她开口。
王若蓉手里捧着热差,只觉得一点热度几乎涌到了心口,浑身好似泡在温水里,双眼又酸又暖。她垂下头,小小声接了一句:“上回,二嫂滑胎并非完全是意外,她,她是因为与三哥哥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要甩开人,反倒滑到了”她吸了口气,眼里已经溢满了羞愧的泪水,“那天三哥哥有东西落在了我院子里,我便追着他出去了,没想到正好遇上二嫂与三哥哥争执。我,我当时吓了一跳,不敢多留便跑开了。后来我总想着,那日我若是打断了他们争吵或是留下帮一帮二嫂,许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是我不好”
谢晚春是早猜到那回李氏滑胎之事另有缘由,此时闻言到也生出几分“原来如此”之感,她见王若蓉哭得满脸通红,不免安慰了一句:“你为庶女,本就处境艰难,偏偏又有不成器的兄长与不体谅的孙姨娘拖后腿,自是不敢胡乱惹事或是出风头。”
“嫂子不必安慰我。我,我知道自己有错,是我对不起二嫂”王若蓉抽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道,“后来,我问了三哥哥才知道缘由。原来,三哥哥有一回捡到了二嫂的东西,后来便以此要挟二嫂与他银两。二嫂原就出身世家、嫁资丰厚又替夫人管着内院之事,开始时便也遂了他的意。偏偏后来二嫂因着分宫扇的事情被夺了管家之权,三哥哥又越发嚣张起来,二嫂气不过便与他起了争执,这才有了后头的事情。好在二嫂滑胎之后,三哥哥吓了个半死,再不敢提那事,二嫂这头夫妻感情又渐渐好转,两边各有顾忌便不再往来了。”
谢晚春听到这里不免生出几分诧异:“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叫你二嫂投鼠忌器,连失了孩子这般大恨都咽下了?”
王若蓉闻言不禁抬眼看了看谢晚春,双颊微微一红,似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小声道:“是,是二嫂出嫁前写给大哥哥的书信。也不知怎的没寄出去,后来机缘巧合竟是被三哥哥得了去”她咬住唇,声音越发轻了起来,“不过嫂子放心,三哥哥害的二嫂失了孩子,如今便是捏着那信件也不敢真拿出来的。”
谢晚春听到这里,心中颇有几分复杂与莫名,许久才摇了摇头,颇有几分叹息:“不过是一念之差,何至于此。”
谢晚春前后经历得多了,虽是不喜李氏昔日对自己相公的觊觎,但也不至于因此而记恨她。毕竟,李氏如今已经嫁给了王游之,如今也称得上是夫妻恩爱,想必也已将那段旧情放下。人总不能困于过去,不能因着李氏昨日之错便过分责备于她。更何况,李氏那时尚未出嫁又未真的寄出此信,不过是自苦罢了,在谢晚春看来还真算不上什么大错。
偏偏,世人看重女子名节,李氏爱慕对象又是她丈夫的兄长,倘若真是传了出去,夫妻失和尚且是小事,李氏本人更是要声名扫地。再者,以李家之森严家规,哪怕李氏乃是家主之女,怕也要立时就要把出嫁女接回去送到家庙里关一辈子。
这般一想,倒也不难理解,李氏为何宁愿咽下失了孩子的苦楚也没把王舟之这个仇家给牵扯出来。
谢晚春心中已有几分计较,比较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她反倒是有些可怜起李氏来。以前,谢池春还写过好几首情诗情信,表白对象都不一样,可惜她做的事里可说道的太多,底下穷酸文人骂也骂不过来,这种小事没几个人有空骂她,自也不放在心上。还记得,当初给齐天乐通信,她嫌一页纸太大,空一大半不好看,便每每寻了好听好看的情诗抄上去,算是填了空位;到了宋天河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坐在宋天河的膝上,一时儿扯一扯宋天河垂落的乌发,一时儿又用脚尖踩一踩宋天河的脚背,然后用他的手掌包着自己的手,写一些羞人的诗句,非要叫宋天河那张老脸也脸红不可。
王若蓉倒是不知谢晚春这点儿心思,在她这般闺中少女看来,名节确是十分重要的,且此时又牵扯到了王恒之,她既是怕坏了李氏的名节又怕惹得谢晚春不乐,故而很快便把话止住了,说起后头的事情来:“上回二嫂出事后,三哥哥倒是安分了好一会儿。偏偏七月里的时候不知碰上了哪里来的狐朋狗友,被勾着去赌钱,输了好些银子。银钱越输越多,越欠越多,老爷与夫人本就不大爱管他,一月例银有限,每每都要孙姨娘补贴一二。可这回三哥哥欠的太多了,实在撑不住了,便寻孙姨娘苦恼寻死。恰好,我订了亲事,夫人把我的嫁妆拨了一些出来让我上手,学着打理。三哥哥与孙姨娘便瞧上了我的嫁妆,软磨硬蹭,寻死觅活的想要叫我偷偷挪一些出来变卖了给三哥哥填漏洞”
“你应了?”谢晚春抬了抬眉梢,徐徐然的问道。
王若蓉连忙摇头,一张脸涨的通红,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细声道:“我,我再是不懂事也不敢沾惹这般的事。只是”她咬住唇,一双水眸含着盈盈的水雾却带着坚定的光芒,“只是三哥哥和孙姨娘闹得太厉害了,我就怕拖下去真要出事。可我也不敢立刻去报夫人,就怕会把之前二嫂的事情也给牵扯进去,又害了二嫂所以,我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先来寻大嫂了。嫂子一贯比我聪明,见的事也多了,必是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说到这里,王若蓉深深的吸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交叠举过头顶,郑重其事的给谢晚春行了个大礼:“还请嫂子教我!”
谢晚春连忙伸手去扶她,想了想,忽而展颜一笑。她从袖子里取出绣着素白兰瓣的帕子轻轻的擦了擦王若蓉面上的泪水与泪痕,然后双指合并掐了掐她的面颊,轻轻道:“罢了,你既是叫我一声大嫂,又已把事情说得这般明白,我便帮你一回吧~”她微一沉吟,心念一转,已是有了主意,开口道,“你且放心,这件事我会寻机与夫人说的,定不会叫你三哥扯出二弟妹来。”
王若蓉一双明眸亮亮的看着谢晚春,心里对着自家的嫂子既是崇拜又是仰慕,声音都在发颤:“嫂子对我的大恩,我,我是一辈子也完了不了的。不仅这辈子,下辈子若是有缘,必也是要结草相报的。”
谢晚春替她擦干净了脸蛋,不免笑道:“哪里需要你报到下辈子?”
王若蓉却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道:“嫂子前两次的提点之恩已是叫我受益匪浅,此生不忘。此回又是替我解了这劫,真真是我此生的大恩人。”
感念于心、知恩图报的人总是更讨人喜欢的。虽说这都是谢晚春随手施与,但见着旁人这般郑重感激,心里自然也是舒坦的。故而,谢晚春笑了笑,伸手用指尖点了点王若蓉秀挺的鼻尖,随即便扬声叫人送了水和帕子来王若蓉擦脸。
王若蓉这才反应过来,想着自己今日哭了这么几回,怕是要哭成了大花脸,这般一想倒是脸都跟着红了。
外头的丫头虽是离得有些远,但还是多少听见了王若蓉的哭声,故而早早就被好了净面的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此时听到谢晚春出声,琼枝便连忙亲自端了盆热水进屋来。王若蓉的贴身丫头二月则是小心的拧了帕子给自家姑娘擦脸,一下一下,轻柔的擦着。
等净面过后,再涂上香脂和胭脂,妆扮一新之后,王若蓉这才起身告辞。她今日哭得太厉害,双眼微微有些红肿,出门时仍旧细声恳切的与谢晚春道谢。
谢晚春亲自送了人出去,想了想又踱着步子回了房,顺便把梅香给叫了过来。
梅香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经了稻县那一回事,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沉稳谨慎了许多。后来,她又跟着谢晚春一路从稻县来到江南,见惯了许多世情,又在府中学了许多规矩,如今再看她为人处世,竟是周道细心的得很,与那些二三十岁的姑娘都差不离了。
谢晚春坐在木椅上,手指轻轻的在红木安扇扣了两下,很快便下了决心:“我等会儿叫人给你拿对牌,你晚间出门一趟,去我说的那个地方,给锦衣卫那一处的暗卫传话,让他们去查一查王舟之这几月是与何人往来,他的赌债又是怎么回事。”
王舟之七月的时候遇上那些人,随后欠了巨债;偏偏七月的时候,王恒之与她正在江南,方才拿到账册不久。实在太巧了,由不得人不怀疑。
梅香低着头轻声应下,神色恭谨,波澜不动。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袄子,发上只带了几朵素色的绢花,看着便如迎春花一般温柔静默。
谢晚春颇是赞赏的看了她几眼,重又捡起她偷来的木匣,直接往王恒之的书房去——可不能再拖了,要不然王恒之就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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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这回是去还“做贼”时候的“贼脏”,所以索性连丫头都不带了,自个儿揣着个木匣子便蹭到了王恒之的书房里。
书房外头的小厮现今自然也不会拦着谢晚春,请了人进去后,还贴心的给谢晚春倒了杯茶。
谢晚春推说是要找本书,便把那些人都给赶出门了。然后,她独自一人踱步到了书架边上,踮着脚尖把木匣子塞到书架顶上。还未等谢晚春照着记忆把那个木匣子摆到原本位子上,就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