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战,我们胜了,但无比的惊险,无比的惨烈,险些全灭。”
“但胜就是胜,不可否认,可就在我认为暮阳城安全了, 松了口气的时候,后方却传来了噩耗。”
尹天正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深渊魔气,摧人躯壳,腐人心智,那突然出现的大魔, 竟然只是佯攻, 想要引所有强者出城, 是调虎离山之计!”
“深渊魔气侵染了无数的魔兽和鬼物,在我等到前线作战,后方兵力匮乏空虚的时候,直杀暮阳城!”
“堪比圣国皇都的暮阳城,就那样被区区几十万魔兽和鬼物所偷袭,彻底覆灭,无一人生还...”
“就这样,面对深渊的第一道防线,我的暮阳城...就这样毁灭了。”
尹天正的神情此时变得无比落寞,他回头看向那副自己走出的画卷。
那是他印象中的家,那是他无棺的陵墓,那是他葬下过去一切的坟。
可再怎样逃避,又有什么用?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覆水难收,伤害过的人,亏欠过的命,终究是寻不回了。
“因为我的猖狂, 因为我的自负,因为我的弱小, 害死了全城的人...害死了楚凌霄所有的家人...”
“所有在暮阳城中死去的人,都是我曾经发誓要保护好的,可我却辜负了他们所有人。”
“我们回到了暮阳城,昔日高耸的城墙变得千疮百孔,昔日人声鼎沸的闹市变得死气沉沉,圣城,变为了空城,满地的血迹,却一具尸体都没有,全部沦为那些魔兽的和鬼物的饵食。”
那一日,尹天正带着楚凌霄和白虎,以及剩下为数不多的残兵们,回到了暮阳城外。
他们明明凯旋了,却无人迎接,更没有震天的锣鼓,没有一人笑得出来。
这是尹天正的决策失误,怨不得任何人。
暮阳城的毁灭只用了不到短短的三天,等距离最近的圣城受到消息,已经彻底来不及。
前来的支援的圣灵已经是快马加鞭没有丝毫停歇的飞跃而来,但依旧回天乏术。
等他赶到,暮阳城已经只剩废墟了,他只能先前往战线,支援尹天正,这才扭转了战局。
活下来的所有人都站在暮阳城被攻破的城门前,没有一人敢向前一步,没有一人能接受这个现实。
第一个有动静的,还是楚凌霄...
他断了一臂,虽有大药医治,但伤口中流动的高浓度深渊之气并不是那么好祛除的。
他这条手臂即使恢复,也无法再像曾经那般战斗了。
楚凌霄第一个走进了城内,他什么都没说,尹天正也不忍叫住他。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楚家,依旧是一具尸体都没有。
楚凌霄身体一软,心性沉稳的他,此时面色苍白的跪倒在了熟悉的家门之前。
迎接他的,只有敞开的大门,破碎的石墙,和满地的污血。
一语不发,楚凌霄就这样跪在原地,心脏都快停跳。
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的尹天正,为何险些一蹶不振,这是痛失一切的折磨,这是仿若天崩的痛苦。
仅仅一夜之间,这个随着圣灵征伐天下的神将,就变得满头白发,双眼无神。
船为何会在暴风骤雨中打潮击浪?因为在海底深处,有锚在固定。
人为何能在惨烈沙场上向死而生?浴血狂舞?因为身后有家,心底有人。
可现在,家和人,全都没了。
楚凌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变成了一句干枯的空壳。
不止是他,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是如此。
就连白虎也郁郁寡欢,仿佛消瘦了一圈,盘坐在了楚家的门口,一动不动,仿佛在守灵,又像是在赔罪。
像极了当年消沉的尹天正...
前去支援的另一位圣灵知道此时不好打扰,因此暗自离开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深渊再次来袭,突破被镇压七百年的战线,这七百年里,无论是人还是仙,都安逸惯了,根本没有做好再次应对血战的准备。
他们安逸,不代表深渊也是如此,相反,深渊的魔物一直都在蠢蠢欲动,只是这次终于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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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圣灵火速离开,要通告天下这次的惨剧,所有人都应该做好生死大战的准备。
这天...要变了,已经变了!
所有人都起身入了城,寻找自己家残存的废墟或是尸体。
尹天正迟迟不敢踏进城门,在他心里,杀了全城人的不是被深渊侵染的魔兽,而是自负,可悲,可笑的自己。
但终究,他还是入了城,来到了楚家的门前。
他看着门外跪着的白虎和楚凌霄,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承诺。
“楚凌霄,我告诉你,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绝不会亏待你!你想要多少个媳妇儿,尽管去娶!看上谁直接绑回来!有我在!没人敢说什么!”
“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你来为感情之事撑腰,我爱的女人,我自会娶回家。”
“哈哈哈哈哈!这才是你!好!那我就不多操心了,我换个说法!你多娶几个老婆,生多点!给我生个护国大族出来!我保你全家上下昌盛万年!香火不断!有朝一日我成圣,便立圣国!你楚家便是天下第一的圣国皇族!”
“哼,等你成圣了再说吧。”
那一日的楚凌霄,脸上挂着有史以来最畅快的笑容。
他相信尹天正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
但事实呢...呵呵,昌盛万年?连千年都还没到...国还未立,城便灭了,家也没了。
“楚凌霄...我对不起你...”
尹天正站在满头白发的楚凌霄身边,足足站了几个时辰,这才开口说话。
楚凌霄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尹天正在旁边。
他僵硬的回过头,看着尹天正的脸,看了许久。
他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吃力的站起身,独自一人走进了楚家残破的废墟中。
他什么都没说,但尹天正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哀鸣,他的痛哭。
尹天正没敢跟上去,只有白虎随了过去。
楚凌霄走在熟悉的废墟里,倾听着周遭嘈杂的静谧,震耳欲聋的沉寂。
什么都没有...就连可以埋葬的尸骨都没有...
楚梓云想要找的先人尸骸,原来并不是被楚凌霄藏起来了,而是一开始就不存在...被吃的一干二净。
楚凌霄就这样,在家族的废墟中,和白虎呆了足足半年,将全家上下几千人的空坟全部挖好,并为每一个人立了碑。
上下几千老小的名字,楚凌霄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忘!
待他挖好了坟,便和白虎消失了...
再也未出现于尹天正的眼前。
多年之后,白虎旧伤复发,死去了,圣兽的消亡,引发天地异象,这才让尹天正再次寻到了楚凌霄的踪迹。
他遁入凡尘,娶了一位凡间的普通农女,成了家,生了几个孩子。
身为神将的他,竟然因为心病,早早的死去,比那凡间的农女死的都早。
他将自己,葬在了过去暮阳城的旁的一个山头上,在他的坟旁,还有一座无数岁月前的老坟。
那是天正的墓,真正天正的墓,那个一生只勇敢了两次的家伙。
而白虎,就守在这里,仿佛替他们注视着暮阳城的废墟。
身为护国圣兽的白虎,终究是守着两座坟,和暮阳城的废墟死去了。
天正到来时,白虎已经断气良久。
为了不让其他修者为了争夺圣兽遗体而血战,玷污了这里,天正封闭了天地。
他坐在两座坟墓和白虎的尸体前,【雪魄】插在地上,给自己灌了口凡间的老酒。
他看着昔日辉煌的暮阳残城。
他多么希望,睡在这里的,能多上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