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伯川扶着进来的老太太，六十多岁，穿着灰色毛料小领西装外套，裤子裤缝熨得笔直，齐耳短发有些花白，因为常年不苟言笑紧抿嘴角的原因，嘴边反而有很多微小的细纹。
    和许卿想象中的奶奶一点都不一样。
    闫伯川说奶奶人很好，她就觉得应该跟冯淑华这样，有些傲娇的小脾气，有老小孩一样的稚气，多数时候是慈爱温柔的，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要抱着她撒娇。
    而眼前的女人，莫名就让人生出一种敬畏感。
    冯淑华站起来，目光异常冰冷地看着来人，到底是上了年纪，喜怒倒是不显。
    没等闫伯川介绍，母亲袁华反而先看见了冯淑华，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激动：“锦淑？”
    冯淑华反应倒是平淡很多：“我现在不叫锦淑。”
    不仅许卿有些反应不过来，连闫伯川也十分惊讶：“妈，你们认识？”
    袁华已经激动地走到冯淑华面前，想伸手去拉冯淑华的手，却因为对方过分冷静而放弃，语气却依旧激动：“锦淑，没想到这辈子我们还能见到。”
    冯淑华依旧淡淡的：“是啊，没想到还能见到，可惜丛光已经死了。”
    袁华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对不起，当年的时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冯淑华摆了摆手：“都过去几十年的事，还是不要提了，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虽然短短的几句话，许卿却从里面嗅到了冯淑华和袁华还有过世的爷爷许丛光之间的爱恨情仇。
    看袁华的样子，没有缠小脚，气质干练有派，怕是那个年代思想先进的女学生，应该和许丛光是同学，而奶奶冯淑华是家里没有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裹过小脚封建残留落后的代表。
    很容易就脑补一部早期的爱恨故事。
    闫伯川也同样发现了母亲和冯淑华之间的不对劲，不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反而像是纠缠着什么宿怨在里面，不想破坏了这次来的目的，赶紧说道：“妈，婶子，你们认识真是太好了，妈，这就是我的女儿卿卿。”
    袁华才从激动中抽离出来，转身看着许卿，目光沉静地上下打量一番，点着头：“好，真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好。”
    却完全没有什么激动情绪，甚至还没有看见冯淑华时激动。
    许卿就更不激动了，客气地笑着喊了声奶奶，语气都带着疏离，和亲昵地喊冯淑华完全是两个语调。
    又忙着去搬了凳子出来，让袁华和闫伯川坐，接着去给两人泡茶。
    冯淑华继续坐下，慢悠悠地拿着枣子继续吃着，完全无视袁华的存在。
    袁华却没有冯淑华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坐下后几次试图张嘴跟冯淑华说话，只是见对方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只能放弃。
    又扭头看着闫伯川：“卿卿就住在这里？看着环境还不错，院子收拾得也干净。”
    闫伯川眼尾染着笑意：“嗯，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袁华话锋一转：“就是这么小的年纪，应该要读书的，不是有成人夜大，回头让她继续读书，女孩子还是要多读书。”
    冯淑华突然轻嗤一声，又往嘴里塞了个枣子，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白狼。
    袁华都能听出冯淑华嗤笑声中的讽刺，顿时不说话。
    秦雪梅觉得几人之间气氛诡异，跟着许卿跑去厨房，看着她泡茶，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人啊？”
    许卿想了想好像还没告诉秦雪梅自己的身世：“是我亲生父亲和亲奶奶。”
    秦雪梅呀了一声：“就是他呀，我小姑之前回来说过，大喇叭在厂区说的，人人都知道，连门口收破烂的都知道，说你亲爸是个特别了不起的大官，说你以后就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还说你的命怎么那么好……”
    许卿哭笑不得：“哪有啊，对我生活影响不大，我依旧要靠我自己努力，而且我都不知道我爸具体做什么工作呢，不是什么大官。”
    秦雪梅倒是无所谓：“反正你那么能干，有没有当官的亲爹都没事，你都不知道现在胡同里多少人羡慕你家呢，说从你家路过都闻到肉香，还都知道你家能天天吃肉。”
    许卿也不意外，毕竟整条街，能天天吃肉的没几家，有电视的也就那么两三家，这些都是大家嫉妒的对象。
    泡好茶端出去放在袁华和闫伯川面前，才在冯淑华身边坐下。
    最后想了想还是先开口问了袁华的身体：“奶奶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袁华看了冯淑华一眼，叹口气：“年纪大了，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这次就是血压高晕倒了，其实没大事，你雪英姑姑非要通知你爸和你小叔回去。”
    许卿猜测这个雪英姑姑应该就是闫家的养女。
    袁华说着又笑起来：“你爸回去说有你这么大个闺女，我还不信呢，都没见你爸处对象，怎么就有孩子了呢。还是你小叔在一旁保证，我们才信。这些年委屈你了。”
    许卿笑了笑：“也还好，只是辛苦我妈艰难生下我，又一天福都没享。”
    她毕竟经历一世，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她还是听到很明白。
    袁华看似在说不敢相信她的存在，其实都是在对母亲的不认可和轻视！不知道儿子谈对象就有了孩子，不就是在说叶楠没结婚生女不检点？开始不信，不就在怀疑她的到底是不是闫伯川的孩子。
    许卿还真不会因为她是长辈，又是刚认回的亲奶奶，就能吃闷亏，笑着用话不软不硬地还了回去。
    袁华赶紧点头：“是啊，最辛苦的是你母亲，真是可惜了。”
    闫伯川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岔开话题：“卿卿，怎么没见晋南？”
    “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晋南去奶奶那边的老房子看看有没有漏雨，应该快回来了。”
    许卿说着把桌上的枣往闫伯川面前推了推：“刚从树上摘的新枣，你们尝尝。”
    袁华刚伸手要去拿，冯淑华突然凉凉地来了一句：“没洗过，生吃容易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