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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迟榕回了公馆,傍晚的时候便有了低烧的迹象,吴清之喂她吃了药,西药退烧,中药安神,便在一旁陪她静坐着。
    她呆愣的在餐桌边坐了许久,只定定的看着一碗淡黄的米汤,只觉得难以下咽。
    万事难料,谁知晌午时分还是喜气洋洋的出门过节,却遇见了那般地狱似的场景,没有胃口是自然的。
    管家听说此事,只道对主人要做一百二十分的照顾,滴米不进对胃不好,所以吩咐厨房煮了一小碗米汤,姑且让少夫人垫垫肚子。
    “迟榕,不用勉强自己吃。”吴清之坐在她的身边,轻轻的说。
    可迟榕却摇摇头,忽的端起瓷碗,一口气将米汤喝进嘴里:“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以后好好工作。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
    吴清之微微叹气。
    他将一切看得分明,迟榕端碗的手都是打着抖的。
    吴清之侵身上前,轻轻的抱住她,二人额头相叠,贴在一起。
    “迟榕,是不是还很害怕?”
    迟榕巴巴的点点头。
    “如今局势动荡,疟疾横生是小,内忧外患是大,今日之事,迟早都会重演。”
    吴清之握住她打着颤的手,语气坚决,一双眸子却是温柔的,“迟榕,我会陪着你,护着你,但我没法代替你,人间冷暖,总要去亲眼见过。”
    吴清之宠妻,却不是无度。
    他自是想宠着她惯着她,只盼外边的风风雨雨吹不着淋不到她,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无人得以免俗,更没人能够逃离。
    若是要把迟榕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妻,也不是不行,但吴清之不愿意。
    迟榕不是金丝雀,不是那些满脑子香水脂粉的娇娇小姐,她身上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野劲儿,绝对不甘于囚于宅院。
    吴清之不忍将她养废了。
    迟榕垂首听着,身上总有一阵一阵的寒战袭来,她于是又向吴清之怀里缩了缩。
    她不是没见过打打杀杀的场景,四五岁时,二叔手下的小伙计打了架,耳朵被砍掉一只,血肉模糊的样子十分渗人,迟榕在院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那乞讨的男子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求一口救命的吃食……他都已经饿成了那般皮包骨头的模样,却还能抡起柴刀。
    “迟榕,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吴清之声音淡淡,却掷地有声。
    此话毕,只听得迟榕鼻子一酸,嘴巴一撇,泪珠就啪嗒啪嗒的滚出眼眶来。
    吴清之轻拍着她的后脑,只待迟榕哭累了,方才命人取了热帕子,帮她擦净泪涕纵横的小脸。
    迟榕晕乎乎的,一动不动,任由吴清之在她脸上摆弄。
    吴清之以为她是乏了,再加之哭得背气,便没有太过在意,只陪她一起刷牙洗漱罢,将她扶进小书房休息。
    安顿下迟榕,吴清之便派下人去印刷厂门口等着买报,又预备拨一通电话给帅府的萧四少。
    今日兹事体大,报社和帅府都不可能闲着。
    吴清之在笔记本上存写过萧四少的电话,于是连线过去,只想探听探听详实。
    自从他与帅府做成一笔生意,饭局上二人笑脸盈盈,却是唇枪舌剑的谈价格,亦算是不打不相识,意外交得了个朋友。
    这萧四少萧子山不摆架子,潇洒直率,一心为民,吴清之对他甚有好感。
    电话只嘟嘟响着忙音,许久了,终于才有人接起:“此处萧帅府,请问您是?”
    吴清之认得这声音,大约是萧子山的副官,饭局上露过面的,便自报家门:“鄙人吴氏皮革商行吴清之,想请问四少在否。”
    那头人语气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吴老板,四少正在应付记者,我这就去请他来听电话!”
    吴清之耐心等着电话,不过片刻,便换了个男声再度接起,正是萧子山:“吴老板,久等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四少,我想问问,今日河边那砍人的乞丐,你可知道详实?”
    萧子山在电话里长叹一气,压低声音道:“吴老板聪明,你将电话打给我,必定是猜到了真相。那的确不是什么乞丐,而是城北出逃的流民,我查了难民营的日记,这家人的孩子已高烧有整整一日了。”
    吴清之倒吸一口凉气:“是疟疾?”
    萧子山语滞,许久后,终缓缓的吐出二字:“正是。”
    不等吴清之接话,萧子山停了片刻,又说道:“吴老板,我已盘问过了治安警备,今日之事竟然被你夫妻二人遇上了,实在是我赈灾不利!”
    吴清之本没有责怪的意思,萧子山这般诚心道歉,他自然是消受不起,只道:“四少差矣,我自知赈灾艰辛,打电话来是想问问,帅府这边打算如何处置那妇人?”
    “她与患者有过密切接触,必须隔离观察。至于旁的,行凶之人是她丈夫,却不是她。受害家属那边,我也会竭力安抚补偿。”
    此话之意不甚明显,是明明白白的悲悯。
    天灾当前,人祸为后,只有无权无势的布衣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若要严惩,便是苛难。
    如此,吴清之便松了口气,只谢道:“我替内人谢过四少。不瞒你说,她虽受了惊吓,却不忍这家人的惨遇,有了四少这话,她也好定下心来。”
    “如此甚好,那我便去工作了,愿吴太太安好。”
    他二人再无客套话讲,于是告了别,撂下电话。
    入了夏,天暗得极晚,现下已是七点来钟了,但天色仍是黑里掺着灰,好似蒙了一层纱,虽隐隐藏了几颗星星在空中,可半隐半现的,显得有些不详。
    饭后派去买报的下人气喘吁吁的跑回公馆,速速将报纸交到吴清之的手中,展开来,头条赫然是几个大字:流民逃窜,端午行凶!
    事态愈发严重起来。
    吴清之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疟疾的凶狠,这瘟疫远比想象中的更可怕,绝不能让这癔症甚之更甚的流行起来!
    他是回国船上被蚊子咬了一口便患了病,银元如流水般哗啦啦的花出去治病。
    用洋大夫,用西药奎宁,用中医,用最稀有的药材,用十几号人日不间断的伺候着,方才挽回一命。
    可流民无家可归,食不果腹,又该如何。
    思及此,一声嚅嚅的声音唤起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却是迟榕。
    她站在小书房的门前,开了一道门缝,红着眼眶说:“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