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于之前的嚎啕大哭,这一次苏泽哭得有些压抑,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好几次噎得快要断气。
陈希扬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随即想起苏阅曾经提到过,这孩子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记忆中的某根神经被轻轻拨了一下,他恍然想起,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年纪,他失去了心目中如神一般高大伟岸的父亲。
淡淡的愁绪弥散开来,陈希扬想哄哄苏泽,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个人独处惯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抚慰一个孩子痛失双亲的心灵。
苏泽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时,陈希扬已经离开了。
他身边放着那包拆开的薯条,电视机的频道,也不知何时换到了《奥特曼》的画面。
一个小时之后,陈希扬提着购物袋回来时,看见苏泽抱着薯片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眼睛还有些水肿,但明显已经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了。
苏泽扭头见陈希扬走进来,忙从沙发上跳下来:“你去哪里了?”
陈希扬将两大包购物袋放到他面前:“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衣服?自己拿去换。”
苏泽瞅了瞅他:“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我爷爷帮我穿衣服的。”
“……不要告诉我,你还得我伺候你换衣服。”
苏泽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刚才这套睡衣不是你帮我穿的么。”
这小子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陈希扬瞪了他半晌,吐出一个字:“脱!”
陈希扬虽然说得咬牙切齿,手下动作也有些粗鲁,但好歹是耐着性子帮苏泽换上了新衣服。
苏泽突然开口问道:“陈希扬……”
他话没说完,陈希扬猛地抬头,眉梢抽了抽:“你叫我什么?”
“陈希扬啊,我听我爷爷就是这么叫你的。”
“不叫‘叔叔’或者‘哥哥’也就算了,你居然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爷爷有没有教过你,小孩子要懂礼貌?”
苏泽撇了撇嘴,没吭声。
陈希扬戳了戳他的脸:“快叫哥哥。”
“不叫。”
“叫!”
“不叫!”
陈希扬用两只手揪住他的脸蛋:“你叫不叫?”
“不叫,就是不叫!”苏泽感觉两边的脸蛋都要被捏扁了,却还是梗着脖子跟他扛。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晌,陈希扬突然撤了手,恶狠狠地说:“晚上不给你饭吃。”
苏泽也不甘示弱:“反正我有薯条。”
陈希扬一把抄起茶几上所有零食:“连饭都没得吃了,还指望吃薯条,想得美!”
苏泽突然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他的本意是不想让陈希扬拿走零食,但由于扑得狠了一点,陈希扬一个没站稳,竟被苏泽扑倒在地。
陈希扬撑起身子瞪着他:“臭小子,反了天了!”
苏泽从陈希扬腿上爬到他腹部上,伸手要去撂他手中的零食袋。陈希扬看出了他的企图,凭借自己胳膊长的优势,愣是让苏泽够不到。
苏泽继续往上爬,爬到了陈希扬的胸前,突然手下一滑,整个人趴了下去,“piaji”一声,亲了陈希扬一脸的口水。
“咦~~”陈希扬嫌恶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然而就在他忙着擦脸的档儿,苏泽跳了起来,成功抢到了零食袋,然后蹭蹭蹭后退几步,将零食袋藏在背后,神情戒备地瞪着陈希扬,防止他再度来袭。
陈希扬躺在地上呆了片刻,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样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较真,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行了,你爱咋样就咋样吧。”陈希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晚饭只有泡面,吃不吃随便你。”
“泡面好耶!”苏泽一听这话,兴奋地手舞足蹈,连零食也不要了。
他爷爷苏阅是个十分注重养生的人,很少让苏泽吃泡面、肯德基、麦当劳等一切垃圾食品,以至于苏泽对泡面也生出高于常人的憧憬。
当他们一人一包盒装泡面坐在餐桌上时,苏泽随口问了一句:“陈希扬,我要在你这里住多久?”
“住到你不再随便哭鼻子为止。”陈希扬托着腮帮子,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他瞟了一眼苏泽头顶上那若隐若现的八字,这么轻的八字,他还是第一次见。
苏泽撇了撇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哭鼻子的。”
“那么我们打个赌怎么样?”陈希扬凑近苏泽,露出邪恶的笑容,“今晚你去屋外呆一晚上,如果能忍着不掉一滴眼泪,我明早就把你送回去。”
番外章 童年回忆(三)
四月的南方,到了夜晚还是有些风凉露重的。
陈希扬用厚衣服将苏泽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将他推出了门外。
苏泽内心百般纠结,不止一次地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入了陈希扬的圈套。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虽然心里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履行自己的承诺。
陈希扬关上门的时候,还坏心眼地冲他笑了笑:“如果害怕了千万别忍着,大声哭出来,只要你哭出来,我马上接你回屋。不过从此以后就不要妄想能早点回去了。”
陈希扬门一关,苏泽立即觉得周围温度下降了好几度,阴寒的感觉渐渐聚拢过来,脸颊上突然一阵冰凉,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炸了开来,他忍不住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就想飙眼泪,但又立即想起陈希扬的话,又只能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这期间,陈希扬一直躲在窗帘后面观察苏泽的反应。其实当他将苏泽推出门外时,就已经有周边的鬼魂被吸引了过来。
像苏泽这种八字极轻的人,非常容易招惹孤魂野鬼的纠缠,其中也包括在鬼街生活的这些被净化过的鬼魂。虽然并非出于恶意,但依附在他周身,也是出于一种本能,这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困扰,更何况苏泽还只是个孩子。
“这小娃子,究竟是什么来历?”陈希扬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通常八字极轻的人,大部分是因为体内魂魄不全造成的,而之所以魂魄不全,又与轮回转世中的磨难密切相关。
陈希扬思忖着,这小娃子上辈子究竟造了何等深重的冤孽,以至于这辈子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真是这个原因,自己就不能贸然出手相助了,否则坏了上天的规矩,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看到苏泽一个人哆哆嗦嗦站在黑夜中,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陈希扬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管怎么样,先弄清楚情况比较好。他这般想着,捏了咒诀开启了自己的天目,窥视苏泽的上三世轮回。
片刻之后,他仓皇闭目,用手按住了眼睛。
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苏泽竟在此三恶道中辗转轮回了三世,即便有天大的罪孽,也早已偿还得干干净净了。
心底翻涌起来的那种异样的情愫,让陈希扬有些不知所措,对于一个认识才不到一天的孩子,他竟产生了类似于心疼的感觉,这对生性凉薄的巫族来说,实在是太荒谬了。
陈希扬自从接任陈氏家主之位以来,在鬼街已经独居了上百年,期间也曾遇到过几个误入鬼街的人类,有的被他消去了关于鬼街的记忆,有的则在赌咒发誓绝不泄露鬼街秘密之后,安然放了回去,其中就包括苏泽的爷爷苏阅。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鬼街之外的人产生好奇,甚至同情与怜悯。但是苏泽的出现,让他破了很多次先例先是主动让苏泽留下来,然后开启天目探寻苏泽的轮回轨迹,再然后,他苦思冥想着,如何才能帮助苏泽摆脱这样悲惨的命运。
陈希扬扶着额头想,自己竟会突然对某个人、某件事多愁善感起来,难道真的是寂寞太久了吗?
苏泽在门外的树荫下,哆哆嗦嗦地不知站了多久。
身体已经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这种彻骨的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内心。
神思恍惚了一阵之后,他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时,发现陈希扬神色淡漠地站在他面前,蹙眉盯着他看。
“我……我没哭。”苏泽首先想到的是这句话,发出来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让他自己听着也有些心虚。
“没有哭,那这是什么?”陈希扬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下,摊开满手的泪渍给他看。
苏泽怔了一下,忙用手背擦了擦脸,果然脸上冰凉凉的全是泪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哑口无言,心里却感到万分委屈,他明明有拼命在忍了,可是眼泪不受他自己控制,他有什么办法。
“跟我回去吧。”陈希扬轻轻叹了口气,揽了苏泽的身子欲转身进屋,不料却被苏泽大力挣了一下。
陈希扬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苏泽。
苏泽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哆嗦着道:“我……我真的没有故意要哭。”
“是不是故意的,那重要吗?事实上你就是哭了。”
苏泽似乎是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小脸一绷,两手胡乱擦了擦脸,说道:“不相信可以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眼泪流下来。”
陈希扬有些哭笑不得,俯下身去看着他:“我问你,你是希望以后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还是希望一次性解决掉这样的麻烦事,再也不用哭哭啼啼的被人笑话?”
苏泽两眼亮了一瞬,问道:“可……可以解决掉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陈希扬顿了顿,“但条件是,这段时间你必须乖乖留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到处乱跑。”
苏泽认真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得失。最后他下定了决心,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成交。”
这一晚,苏泽躺在陈希扬的被窝里,睡得格外香甜,半夜无故惊醒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过。
但是第二天,他苦逼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大清早的,陈希扬就将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然后丢给他一本小册子:“把这里面的东西全部背下来,一天背一页,背不出来没饭吃。”
苏泽随手翻了翻,顿时瞠目结舌,这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而且一个都看不懂!
于是两人展开了以下对话
“这是啥?”
“咒语。”
“咒语是啥?”
“类似于儿歌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背这些东西?”
“那你们老师为什么要教你们背儿歌?”
“因为……”苏泽词穷,这么一想,他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幼儿园的老师要教他们背儿歌。
傻了半晌,苏泽终于找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可是你这个东西好难看,我们的儿歌都有很漂亮的图片的,还有拼音,老师教一句我们念一句……”
“图片什么的都是浮云,”陈希扬摆了摆手,“就算有咒符画给你看你也看不懂。不过教一句念一句,这个可以有。”
他说着,带了苏泽在一张小茶几旁坐下来,指着小册子上的其中一行字,示范道:“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苏泽眨巴着眼睛,听得云里雾里。
陈希扬又示范了一遍:“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苏泽张了张嘴,还是念不出来,因为听完最后一个发音之后,早已把第一个发音忘到爪哇国去了。
陈希扬耐着性子道:“我再示范一遍,事不过三,如果你还记不下来,我就不教你了。听好了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这回苏泽直接掀桌了:“这么变态的东西谁记得住啊啊啊!”
“早饭没得吃。”陈希扬懒得跟他废话,“零食什么的也不准吃,我都已经收起来了。”他走开半步,又补充一句:“记得把小茶几摆回原位,桌子不是你想掀就能掀的。”
半个小时之后,苏泽别别扭扭地跑来跟他妥协:“陈希扬,你再教我一次呗。”
一连几天,在陈希扬惨无人道的高压政策之下,苏泽奇迹般地背完了小册子上的所有咒语。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记忆力相比成年人就是具有天生的优势,成年人胜在理解式记忆,而孩子胜在机械记忆。
所以当苏泽将所有咒语都印在脑海里之后,这些咒语的意义就跟幼儿园老师教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一样只不过是张口就来的发音罢了。
这段时间里,苏泽幼小的世界观里初次纳入了灵媒与巫术的概念,并在陈希扬循序渐进的引导下,开始了解净灵与邪灵的的区别,能够根据身体的反应,大致判断出接近自己的灵体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进而渐渐克服了一被鬼魂靠近就吓得哇哇大哭的条件反射。
苏泽离开鬼街的那一天,陈希扬在苏泽脖子上挂了一只画有平安咒的辟邪玉,原以为可保苏泽一世平安,不料苏泽的体质太过特殊,还是经常会有不长眼的恶鬼前来纠缠,甚至差点害了苏泽的性命。
百般无奈之下,陈希扬只好与苏泽的爷爷约定,每到寒暑假期间,便让苏泽搬到鬼街居住,以便陈希扬随身保护他的安全。
如此过了几年,直到苏泽十岁生日那一天,陈希扬在深思熟虑之下,送了苏泽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开启了苏泽的鬼眼,并在他眉心留下了一道专属于巫族陈氏家主的护持印记。
“吾以巫族陈氏第三十三代家主陈希扬之名,赐汝灵媒护持之身,咒印为证,如有犯者,皆为陈氏宿敌。”
自此,巫族后人陈希扬便与魂魄不全的苏泽小朋友结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世纠葛。
番外章 童年回忆 完
第一章 黄粱梦境(一)
他不知在泥地中躺了多久。
当意识逐渐清明的时候,他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十六七岁少年的脸。漆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以及缚在额头上的那一条代表平民身份的素色发带。
“你醒了?”少年毫不掩饰脸上雀跃的神色,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伤人,“我还在想,如果再过一会你还没有醒过来,我就丢下你不管算了。”
他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极力让自己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四周皆是荒凉的枯木,方圆几百里杳无人烟,因此这个平民少年的出现,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你是……?”
“我叫阿错。”少年大大方方自报姓名,然后俯下身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犹豫了一下,“我叫皇甫寻。”
“你姓皇甫?”少年明显吃了一惊,他的目光落在了皇甫寻的额头上,先是疑惑了片刻,随即又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是皇甫家族的家生子对不对,而且你额头上的朱砂颜色非常淡,应该是灵媒族与异族杂交生下的孩子吧?”
“杂交”两个字让皇甫寻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看这少年目光坦然,不像是有心挖苦他的样子,所以他打算忽略掉这个不雅的词汇。
阿错见他不答话,忙又摆手道:“啊,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虽然大部分灵媒族人都比较轻视混血的孩子,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的。”
皇甫寻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阿错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会看不起混血的孩子?”
阿错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低声咕哝:“你这么一脸认真追究的模样还真是……”随即大声道,“人人都应该平等相处不是吗,哪里来这么多的为什么。”
他说着,没等皇甫寻接话,又问道:“你在这泥地里昏迷了那么久,但是我没发现你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痕,难道是受了内伤?”
皇甫寻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摇头道:“没有,应该……没有。”
“那能站起来吗?”
皇甫寻点了点头,依言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很脏,粘着结了块的泥土,风很冷,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上去十分可怜。
阿错帮他拍打掉身上的泥土,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片荒岭上来的?还认得回家的路吗?”
皇甫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认得,还是不记得了?”
“我……没有家。”
阿错沉默了一下,问,“这么说,你是从皇甫家族里面偷偷跑出来的小家奴?”
皇甫寻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错当他默认了,于是叹了口气:“难怪你会在这种地方晕倒,如果你实在没有地方可去,那就跟着我回家吧,我家里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至少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皇甫寻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你笑起来的模样真乖。”阿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皇甫寻皱了皱眉,这个阿错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像是主人对待宠物难道是他的错觉?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乖乖被阿错牵着走了。
“那个……”
“嗯?”阿错回了一下头,等他下文。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带我很熟,”阿错露出自豪的表情,“因为我经常来这里采药。越是人迹罕至的荒岭,就越藏着名贵的药材,我经常采了药拿去附近的镇子上卖,能换不少钱。”
阿错吹嘘了半晌,不见身后有任何反应,不禁回过头去看他,却发现皇甫寻正盯着自己看得出神。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什么。”皇甫寻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你该不会想说我长得漂亮吧?很多人这么夸我来着。”
“……”皇甫寻心想,这小子的脸皮出乎意料的厚。
阿错自然是听不见皇甫寻的腹诽,又开始叨叨絮絮地吹嘘自己的赚钱生涯。
皇甫寻沉默着听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阿错怔了怔,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很多人拿这话跟我套近乎,不过我都已经邀请你去我家了,你再说这话岂不是太晚了?”
皇甫寻有些气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结果却换来了对方的戏谑。他决定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阿错再度开口:“不过……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皇甫寻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立场不坚定。
“一个……跟你长得有点像的男孩子。”阿错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他跟你一样,拙于表达……不,他根本不愿意开口说话。他很善良,也很温柔,只可惜……”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可惜什么?”皇甫寻的声音有些喑哑。
“没什么。”阿错摇了摇头,似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来,又恢复轻快的语调,“说起来,我刚发现你的时候,差点把你当做是他。因为小的时候与他只有数面之缘,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只是觉得你给人的感觉跟他很相似。但是仔细想一想,你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嘛,”阿错说着,看了一眼皇甫寻眉心那淡淡的朱砂印记,“他跟你不同,他拥有非常强大的灵能力,而且……他身份尊贵,不会像你这般落魄。”
皇甫寻眯起眼睛,默默注视着走在前方的阿错的背影,过了良久,才低低唤了一声:“阿错。”
“嗯?”
“你为什么叫阿错?”
阿错一哂:“那你为什么叫皇甫寻?”
皇甫寻斟酌了片刻,答道:“因为我一直在寻找。”
阿错原本以为他会说“名字是父母起的,我怎么知道”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不禁追问:“寻找什么?”
“寻找一个人,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阿错皱了皱眉:“听起来似乎很沉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叫阿错?”
“因为啊……我以前的人生是错的,所以要想办法改正过来。”
“……听起来也很沉重。”
“哈,彼此彼此。”阿错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非常轻快欢悦,似乎想用置身事外的态度来掩饰心底不可触碰的伤痛。
*****
苏泽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依稀记得现在还在放暑假,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所以一厢情愿地把手机铃声当做闹钟铃声摁掉了。
“刚才做了什么梦来着……”他迷迷糊糊地想,希望可以接着刚才的剧情继续做下去。
过了片刻,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苏泽非常暴躁,抓起手机想再次摁掉,却在睁眼的刹那,看见来电显示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字王琮昱。
苏泽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瞬间清醒了。
“苏泽你居然敢挂我电话?!”王琮昱怒吼的声音震得苏泽头昏脑胀。
“不是……你大清早打过来,我还以为是手机闹铃呢。”苏泽一边解释一边揉耳朵。
“大清早?现在都九点半了好吧,你怎么还在睡,不用上班吗?”
“王同学,”苏泽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别忘了,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我有合法的暑期休假权利。”
“嘁,我倒忘了,你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居然还能混个人民教师,也不怕误人子弟。”
“……滚!”
“不跟你贫了,那什么,过十分钟之后开门。”
“哈?”苏泽呆了一下。
“我现在在你家附近啦,既然你在家,我就顺道来窜窜门。”
苏泽非常不情愿地从床上跳下来,刚洗漱完,门铃就响了。
王琮昱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衫,似乎刚从哪里运动完回来,阳光健康的气息让整天宅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的苏泽感觉有些晃眼,然后他就真的拿手挡住了眼睛:“我说你这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儿窜门了?”
“嘿嘿,我们部门刚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暂时没有接新的活,我们经理一高兴就让我们全体放假三天。”王琮昱说着,有些嫌弃地瞅了瞅苏泽那乱糟糟的鸟窝头,“暑假都过去一半了,难不成全被你这样白白荒废掉了?”
苏泽心想我这个暑假不知有多忙,才刚从北极村回来没几天,元气大伤啊有木有,睡还没睡够呢。
当然这话不能对王琮昱讲,对方虽然是自己发小,但是中间有那么几年断了联系,再度见面时两人虽然还是保持着以前那样随意的相处模式,但总觉得有些秘密不是随便能够拿出来分享的。
王琮昱见他不说话,眼珠子一转,问道:“你该不会……一直宅在家里玩网游吧?”
“啊?”苏泽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你上次不是跟我要了《冰河帝国》的vip账号么?难不成你这段时间就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渣游戏去了?”
“啊……啊哈,那个啊……”苏泽这才想起来,当时跟王琮昱要了账号之后,转身便丢给了陈希扬,算是兑现了自己对陈希扬的承诺。
但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王琮昱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心虚,他总觉得如果被王琮昱知道了真相,非得跟自己翻脸不可。
第一章 黄粱梦境(二)
王琮昱见他结结巴巴的,追问了一句:“到底是不是啊?”
“咳,算……算是吧。”苏泽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心中却暗暗叫苦,那什么帝国的,他连界面都没正眼看过,突然感觉亚历山大。
“你小子,”王琮昱明显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毕竟这《冰河帝国》是他们公司的主打产品,“现在玩到几级了啊?”
苏泽露出迷惘的表情:“是啊,几级了?”
“喂,我问你呢,别是玩傻了吧?走走,开电脑去,让我看看你的进度。”
“哎别别……”苏泽赶忙拦住他,想哭的心都有了。
“怎么啦?”
“我……我马上就要出门了。”为了阻止王琮昱,他只好变相地下逐客令了。
“出门?去哪儿啊?”
“嗯,去……去陈希扬那儿。”王琮昱从小就对陈希扬抱着莫名的敌意,这一点饶是苏泽再迟钝,也多少有些察觉出来了,如果说是去找陈希扬,王琮昱一定不会想跟着去。
果然,王琮昱一听陈希扬的名字,立即拉下脸来:“怎么,你现在还和那家伙有联系啊?”
“呃,是啊。”苏泽老老实实点头。
“我真心实意劝你一句,陈希扬那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常人,哪有男人头发留这么长,穿着打扮这么花哨的?还有他那长相,一脸的妖里妖气,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人类。还有,以前每次去他住的那条街,就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有吗?”苏泽纠结地打着哈哈,“还……还好吧?”
“反正我是非常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劝你也最好少去,免得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会啦,怎么可能。”苏泽讪笑,要说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只怕他这十几年来招惹的东西都没有五岁之前的多。“我是真有要紧事去找他。”
“能有什么要紧事啊。”
“咳,你也知道,他和我爷爷有些交情的,我是为我爷爷的事情去找他。”苏泽随便找了个借口,反正最近忙活的事情都跟爷爷的那个研究课题有关,他也不算在撒谎。
王琮昱突然不说话了。对于苏泽爷爷几年前过世的事情,他多少是有些耳闻的,觉得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好拍了拍苏泽的肩膀:“总之,你去他那里多少加点防心,别到时候被个妖怪吞了都不知道。”
苏泽忙一个劲点头,心里想着还好最近几年王琮昱和陈希扬都没有打过照面,如果让他发现陈希扬不论过多少年都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只怕更要一口咬定陈希扬是妖怪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王琮昱,苏泽站在门边叹了口气。
原本是没打算出门的,但是既然谎话已经说出了口,不出门反而心里有鬼,所以干脆还是走一趟为好。
但是到了鬼街之后,苏泽却扑了个空,经常一连几天足不出户的陈希扬居然没有在家里呆着。
“会去哪里呢?”他想了想,拨了陈希扬的电话,结果电话提示说“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苏泽傻了片刻,才依稀想起,不在服务区的意思……难道是在那个地方?
陈希扬在陈氏宗祠的阁楼中一呆就是一个上午,说是要翻阅古籍,但经常看着看着,神思便不知飘向了何处。
老妪几次上楼来,都发现陈希扬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怔怔出神,仿佛自从几日前出远门归来之后,他便满怀心事,郁郁寡欢。
老妪默默看了他半晌,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陈希扬察觉到了老妪的存在,抽回神思,问道:“嬷嬷,现在什么时间了?”
“午时了。”老妪一直深居宗祠之内,仍然保持着古时候的计时习惯。
“哦,我该回去了。”陈希扬站起身,将手中的书卷放回到书架上。
“少主这一次来,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陈希扬神情萧索地笑了笑:“算是……有吧。”
至少原本感到疑惑的事情,现在都基本有了眉目:第一,古籍中关于姜启的记录,极有可能是按照姜启本人的遗愿删除的;第二,咒术卷中关于月渎咒的记载属实,至今为止还不曾有过使用月渎咒成功的先例,至少姜启那一桩,不过是他移花接木蒙蔽世人的假象。
走下楼梯的时候,陈希扬突然问了一句:“嬷嬷,我们陈氏家族的祖训中有没有提到,我们在等到了‘那个人’,完成了陈氏千年的使命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老妪明显怔了一下:“少主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好奇我们陈氏家族今后存在的意义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这对在此守候了几百年的嬷嬷来说,是个很残忍的问题